漢奸還是臥底？從《明月幾時有》看群星共演《中國夢》

因應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即將召開，中國大陸國家廣電總局要求從七月一日中國共產黨建黨節開始，所有電影院在播放影片前得先放映名為「光榮與夢想－我們的中國夢」的三分鐘宣傳短片。此片除宣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外，最主要的目的是宣揚中國大陸國家主席習近平倡導的中國夢，包括黃曉明、周迅、李冰冰、楊冪、趙麗穎、周冬雨、吳亦凡、成龍等巨星皆來共襄盛舉，至於台灣代表則是霍建華。

去年七月，在南海仲裁案結果出爐之後，霍建華以工作室名義隨即在微博貼出「這才是中國，一點都不能少」的領土地圖，因該圖將台灣納入中國領土，自此被部份台媒及鄉民譏為「舔共藝人」。

巧合的是，霍建華近期在許鞍華執導的《明月幾時有》扮演女主角方蘭的男友李錦榮，在電影的開場因為結婚立場反覆觸怒女友，兩人遂分道揚鑣，然而等到他再次登場，竟搖身一變成了日軍憲兵隊內部同仁，表面上是吊兒郎當陪日本人花天酒地的漢奸，卻在暗地裡收集日軍情資提供給抵抗軍。

霍建華是本世紀初期第一批赴中發展的台灣藝人，他貼文力挺「一中」、演出中國夢宣導短片、還在即將上映的主旋律大片《建軍大業》中扮演蔣介石，究竟是趨炎附勢、真心誠意、還是為現實所逼（就像周子瑜、戴立忍和陳玉勳的公開聲明），我們不是他、媒體不是他、鄉民更不是他，一切的討論與批判都只是臆測，包括我這篇文章也是。

我不免想起《明月幾時有》裡臥底日本憲兵隊的李錦榮，冒著生命危險特來告知方蘭其母被捕的消息，面對許久未見的前女友質問他是否真的投日，他只是淡淡的回說「你覺得我會嗎？」不過在臨走之際，他終於還是對方蘭說了一句「怕有人跟蹤，所以就不抱你了。」這是霍建華在全片最好的一場表演，小心謹慎、壓抑情感、但是面對一生摯愛卻又忍不住真情流露，李錦榮這個角色的悲劇性，在此顯露無遺。

李錦榮和方蘭、劉黑仔皆是真實人物，有著明確歷史依據，許鞍華不僅藉他拉出春夏和盧巧音分別扮演的兩名特務的臥底人生，與周迅、劉黑仔周遭的反抗運動形成一幅「非常時期」的反抗眾生相，此外他亦是全片與日軍交集最頻繁的華人角色，與永瀨正敏飾演的憲兵隊頭目山口大佐有兩場非常精彩的對手戲，片名「明月幾時有」亦由此而來（山口大佐朗誦蘇軾詩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山口大佐本來和李錦榮一邊吃肉喝酒，一邊討論中國古典詩詞中「幾」與「何」的用法，酒酣耳熱之際卻可以突然變臉，如曹丕逼迫其弟曹植那般要脅李錦榮即刻「七步成詩」，後來李錦榮的臥底身份暴露，大佐砍了李錦榮兩刀後放他離去，只聽見門外一聲槍響，李錦榮生死未卜。

有觀眾問許鞍華山口大佐是否和李錦榮之間有同性之愛，許鞍華笑稱或許有吧，她覺得這樣解讀也不錯。對我來說，山口大佐確實是非常曖昧的角色，但不是因為他和李之間的曖昧之情，我以為他之於李其實象徵著父親，一個嚴厲且充滿威權的父親，恰好與方母與方蘭的母女關係形成對應。

許鞍華一度將鏡頭帶到山口大佐的小腿，山口大佐悲傷地訴說自己如何在父親威權式教養中成長，與其說是對話，更像是他自我剖析。身為侵略者的他，自然而然將此模式加諸於被殖民者，也就是他以為的好友，實際上的囚徒、奴隸李錦榮身上。

山口大佐的父親當初在他小腿留下六道疤痕，這是他的成人式，如今他不願親自下手處死李錦榮，只是點到為止地在他身上留下兩道傷痕。從某個角度來看，這確實像是一種形而上的插入，甚至帶有一點情色的意味。不過，相較於骨子裡並無反抗意識的方母單純為了協助方蘭而被捕處死，山口大佐就像個強奪毫取且自以為是的父親（或說繼父、養父），對生性多疑的他來說，血緣也好身份也罷都不重要，因為他更想要真心誠意的服從——即便他從來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而這正是他之所以悲傷的原因。

▲ 山口大佐與李錦榮討論中國古典詩詞片段。

山口大佐不只是外來的侵略者，他也像是生理上的父親、精神上的在上位者，心理上的統治階級，一切壓制的集合。說我腦補也好，我總覺得這個角色被賦予了一種更巨大的父輩象徵，為的是隱射中國共產黨，為的是諷刺這世上形形色色的威權恫嚇。表面上器重你、欣賞你，但在他眼中你低人一等，而且還永遠無法得到他的信任。他之所以不願毀了你，不是因為捨不得，而是不想弄髒自己的手，一旦真有需要，借刀殺人即可。

雖然只是戲劇，我仍私心希望《明月幾時有》最後那聲槍響，是李錦榮殺了警衛，成功脫逃。本文最後，在此祝福所有基於不便透露的理由而必須隱藏自我如李錦榮那般執行任務的人，一切平安。《明月幾時有》的英文片名叫做Our Time will Come，伴君伴虎伴極權的日子終會結束，但願他日走出門外，槍響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