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豪/逐網路而居:疫病與資訊時代,「數位遊民」已不是空想 | 特約作者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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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家豪/逐網路而居:疫病與資訊時代,「數位遊民」已不是空想

位在波羅的海沿岸的愛沙尼亞,很早就意識到數位時代帶來的無限可能性。圖為位在其首都塔林的北約合作網絡防禦卓越中心。 圖/路透社
位在波羅的海沿岸的愛沙尼亞,很早就意識到數位時代帶來的無限可能性。圖為位在其首都塔林的北約合作網絡防禦卓越中心。 圖/路透社

(※ 文:許家豪,愛沙尼亞數位公民,現居德國。)

數位遊民(digital nomad)意指沒有固定工作及居住地點,靠著一台筆記型電腦跟手機遠端工作賺取獲利,在許多城市、國家不斷流動的一群自由的工作者。

疫情肆虐的當下,過去數十年發展的工作型態已悄悄產生質變。人們勞碌地通勤、到公司上班、拜訪客戶會議飯局、商務應酬等模式正在面臨挑戰。為避免疫情持續擴張,全世界祭出各種不同的對策來應對,包含工廠停工、員工輪流上班短時工作、在家工作、遠端提供服務支援指導等,一項項突破過去建立起來的職場框架。

當在家工作已經成為潮流,勞動人口轉化成為數位遊民,不再受到公司地理位置、客戶服務據點限制,這將大大提升工作地點選擇的自由度與彈性。而數位遊民在現下就已經不是空想,也不再只是少數人的選擇。

當數位科技不斷在叩關傳統勞動系統的同時,人們的移動卻仍然被統治者牢牢地綑綁著。尤其是跨國間的移動,彰顯國家主權的外交領事緊箍咒,大大壓制了人類靈活自由的行動。然而,這似乎是一道曙光,強調資訊科技的愛沙尼亞,打算用創新的「數位遊民簽證」打破舊有的枷鎖。

愛沙尼亞數位遊民簽證上路

位在波羅的海沿岸的愛沙尼亞,很早就意識到數位時代帶來的無限可能性。因此該國從小在教育紮根,從小學要求民眾學習撰寫程式,並推動境內網路服務完整化,強化無線網路穩定度、資訊傳遞速度。如今已脫穎而出,是世界上資訊化程度最高的國家之一。

除了軟硬體設備的全面雄壯外,愛沙尼亞政府更推出數位資訊誘因,吸引境外人士跨國註冊成為愛沙尼亞「數位公民」(E-Resident),並透過該身分享受該國便利有效率的各項線上虛擬服務,如:開設銀行帳戶及設立並遠端營運公司。

身為歐盟成員國的愛沙尼亞,也運用歐盟成員國間禁止歧視的國民待遇策略,廣闊吸引世界各地的數位化地球村民,為其擔綱歐盟嫁接橋的角色。

愛沙尼亞政府推出數位資訊誘因,吸引境外人士跨國註冊成為愛沙尼亞「數位公民」,並透過該身分享受該國便利有效率的各項線上虛擬服務;今年8月則開放申請數位遊民簽證。 圖/取自E-Residency
愛沙尼亞政府推出數位資訊誘因,吸引境外人士跨國註冊成為愛沙尼亞「數位公民」,並透過該身分享受該國便利有效率的各項線上虛擬服務;今年8月則開放申請數位遊民簽證。 圖/取自E-Residency

什麼是數位遊民簽證?

2020年8月開始開放申請的數位遊民簽證(Digital Nomad Visa, DNV),是愛沙尼亞領先於全世界的創舉。對於數位遊民而言,傳統上花費數月與外事單位往來所獲取的文件,也許可以讓申請者停留數年,然而卻極度不符合數位遊民居無定所到處移動工作,甚至「逐網速而居」的游牧生活。

部分國家反應了這類人的需求,提供了稍有彈性的策略。以德國為例,除了正式以受雇工作或就學申請的長期簽證外,尚有提供自由工作者(Freiberufler;英文freelancer)靈活選擇的「自由業者簽證」。本類簽證讓自由工作者像是藝術家、作家、翻譯,甚至是新興的媒體經營者也有機會在不同的地區工作,高度提升了多樣性。不過,這類簽證只限制核發給自由工作者,彈性工作、不受到地域限制的受雇者,卻無法享有相同自由活動的待遇。

面對如此的困境,數位遊民簽證DNV提供可能的解決方案。首先,DNV申請的條件開放給所有能用通訊科技設備遠端工作的數位遊民,無論是受雇者、自由工作者或是企業經營者,只要能說明公司或主要工作對象客戶位於愛沙尼亞境外,且工作性質可以遠端進行,即有申請DNV的資格。這樣的措施顯著鬆綁了前述自由業者簽證的限制,自由移動遠端工作不再是自由工作者的特權。

其次,相對於境外申請而發放的短期簽證,申請者入境後須再轉換成長期居留許可,DNV強調其本身是簽證(Visa)而不是居留(Residency),於發放時直接給予最長一年的簽證,無須再申請延長,減少了申請者後續在境內行政上的勞煩。

再者,身為申根區的歐盟國家,取得入境愛沙尼亞簽證者,也同時享有在申根區內自由移動的權利。雖持有DNV之非歐盟公民並不能如同長期居留者般毫無限制地居住、停留,但仍有權於180日中待在任何《申根公約》簽約國內90日。此政策目的明顯地在吸引未能免簽進入申根區的外國人。

另外,在DNV到期時,雖不能延長簽證,但簽證持有人可以在愛沙尼亞境內向警察及邊境管理機關重新遞交申請,最長可以在連續730日中停留548日,相當於在兩年內最長連續停留一年半。對於長時間更換居所游牧的數位遊民而言,算得上相當充足。

最後,就簽證申辦的時序上也有縮減。相較於一般長期簽證動輒四到六週,甚至八週以上的等待期間,DNV的審核期間最短為15日,平均約為30日即可完成。減少政府行政文書往返造成的時間浪費,正是彈性工作者最希冀期盼的。

取得入境愛沙尼亞簽證者,也同時享有在申根區內自由移動的權利。 圖/歐新社
取得入境愛沙尼亞簽證者,也同時享有在申根區內自由移動的權利。 圖/歐新社

看得到吃不到?數位遊民簽證的限制與反思

不過,愛沙尼亞DNV目前看來雖方便且具有許多優勢,但地理上、簽證性質、申辦行政作業、歐盟統一框架、申請門檻與防疫措施等面向觀察,仍有幾處限制:

1. 地理因素

即便愛沙尼亞地理位置上可以暢通的進出申根國家,但實際上最方便的交通卻是向東前往俄羅斯,距離歐盟重點藍香蕉(Blue Banana)諸國及英國相對遙遠,更不用說前往北美或南半球等地。位於歐盟邊界地帶的國家不免要面臨地理上的劣勢。

2. 簽證與居留

此外,DNV僅為長短期簽證,與居留和取得國籍無關。愛沙尼亞數位簽證網站公告多次,宣稱曾經取得數位遊民簽證者,並無法提升申請其他目的居留的可能性,申請長期居留、永久居留也與數位遊民簽證毫無關聯。實然,政策目的上是為了到處移動的數位遊民設計,居留及國籍並非這些人的目標,但難免仍對潛在申請者有所影響。

3. 外館申辦之行政勞煩

當前申請愛沙尼亞數位遊民簽證,僅能透過該國設立於世界各地的駐外館處,或在愛國國內向警察及邊境管理機關提交文件。現實是,目前愛沙尼亞在全球的駐外館處及辦事處總共僅45處,單一機構兼辦多國、多地區業務的情況普遍。因此即便數位遊民想要前往愛國遠端工作,卻有可能因為申辦簽證單位距離遙遠而只能作罷。

近來不斷有聲音督促該國善用自身優勢,接受使用愛沙尼亞數位公民的管道,開放數位公民可以透過網路世界遠端申辦簽證,一來真正達到數位遊民利用數位科技辦理業務的成果,同時也強化數位公民身分實質的功能。畢竟,在申請愛沙尼亞數位公民時已經經過身分認證,何故後來以此身分申請愛國數位遊民簽證時要疊床架屋地再次親見本人、再次核對身分?此舉甚則可解釋成愛國也對數位公民制度的不信任?

4. 歐盟的便利與枷鎖

雖然《申根公約》讓愛沙尼亞擁有自由通行的資格,但歐盟整體框架的限制也可能使其無法伸展手腳。如前述簽證給予持有者最長連續780日中停留548日的規定,便是歐盟架構下的統一規範,任何成員國想要用更優渥的居留優惠爭取人才流入,仍不能違反歐盟的要求。統一框架雖然具體化內部的穩定性,卻也限制了各國靈活操作的彈性。

5. 工作性質與財務門檻

對申請者而言,申請資格開放提供了可能性,但還是不能讓有意願遠端工作者皆可如願以償。除了需證明運用數位科技設備遠端工作外,DNV申請者仍要通過相當程度的收入門檻。最新規範要求申請者提出每日116.8歐元(約新台幣4000元)的收入水準,在申請簽證時至少要能證明近六個月每月3,504歐元(即116.8歐元乘以30天,約新台幣12萬元)的收入,始符合愛沙尼亞國認定「夠格的數位遊民」,實質建立了一道高牆。

6. 因疫情而劣化為空包彈?

最後,嚴苛的疫情局勢造成自由的數位遊民相當於被綁住了雙手。愛沙尼亞為了防止國內的感染情況惡化,不得不在今年新簽證制度上路時,訂下申請限制。依照該國目前最新的邊境管理公告,僅開放來自於特定非歐盟國1、申根區國家及英國之人士申請數位遊民簽證。在歐盟架構境內人民得以自由選擇居住地的條件下,具有創建革新意義的數位遊民簽證,竟也因疫情成為充盈美妙夢幻的白色大象。

愛沙尼亞DNV目前看來雖方便且具有許多優勢,但地理上、簽證性質、申辦行政作業、歐盟統一框架、申請門檻與防疫措施等面向觀察,仍有幾處限制。 圖/美聯社
愛沙尼亞DNV目前看來雖方便且具有許多優勢,但地理上、簽證性質、申辦行政作業、歐盟統一框架、申請門檻與防疫措施等面向觀察,仍有幾處限制。 圖/美聯社

數位遊民簽證給台灣的啟示

從上述種種數位遊民簽證的介紹中,可以發現許多台灣也具有優勢,或更勝於愛沙尼亞的地方,使數位遊民的概念也在台灣有值得思考效法的可能性。同時也映照出我們的劣勢,有反省改進的價值。

1. 台灣的強項與優勢

  • 東亞樞紐地段優勢:台灣位於東亞樞紐地段的交通要點,往來日、韓、港、東協、中國的交通皆不費時,更有多數直達航班,可說是交通相當便利。境內運輸亦頗為方便,城市內的大眾運輸、跨區域間的鐵公路交通網絡等,非常適合邊走邊工作的數位遊民使用。

  • 叮咚,Open就是你家:與先進國家相比,台灣最突出的強項在於「便利性」。24小時營業之連鎖便利超商的多功能業務,讓外國人士心生震懾自不多言。多種商店、通訊、服務提供全日無休的即時客服服務、線上支援、到府協助等也是許多第一世界國家望塵莫及的。數位遊民因為工作性質、服務對象的多元性,相當可能需要跨時區連線接洽進行線上會議。若有長時間營業便利的商家提供背後支持,工作也可事半功倍。

  • 網速及企業型政府:而對於數位遊民來說最重要的網路速度,台灣近五年在世界排名前20名、亞太地區前5名2近兩年更是有位於世界第1至3名的紀錄3,再加上如今頗為普及、費率相對合理的網路吃到飽服務,是吸引遠端工作者的一大誘因。

    尚且,比較其他國家地區的行政品質,台灣政府提供相對高素質且顧客導向的行政服務。官僚、無效率、作業古板僵硬較許多已開發國家勝出一截;也罕見如開發中國家行政官僚腐敗,在一般日常業務中向市民討取好處的現象。

數位遊民的概念也在台灣有值得思考效法的可能性,例如數位遊民因為工作性質、服務對象的多元性,相當可能需要跨時區連線接洽進行線上會議。若有長時間營業便利的商家提供背後支持,工作也可事半功倍。 圖/路透社
數位遊民的概念也在台灣有值得思考效法的可能性,例如數位遊民因為工作性質、服務對象的多元性,相當可能需要跨時區連線接洽進行線上會議。若有長時間營業便利的商家提供背後支持,工作也可事半功倍。 圖/路透社

2. 愛沙尼亞的他山之石

愛沙尼亞值得讓我們思考的,是他們高度數位化、科技化的國家整體方向。號稱科技島的台灣,各類高科技產值極高,也許考慮向下扎根,從教育讓國民自小不僅熟悉科技產品的運用,也能更完整的理解硬體軟體的功能,更甚具備基礎的軟體活用能力。

而自從香港發生反送中抗爭以來,討論台灣是否可以成為金融中心的想法不絕於耳。如果考量吸取愛沙尼亞的經驗,思索數位公民制度帶來的虛擬銀行、虛擬帳戶,或是線上開設營利事業等路徑,都可以是吸引外資,境外台商鮭魚返鄉的利多手段。

3. 困境與挑戰

然而不得不承認的是,無論是愛沙尼亞或是我國,在數位化的過程中還是不免遭遇不同程度的限制。首要氣候的條件是巨大的硬傷:愛沙尼亞與台灣皆屬於濕潤的氣候類型,濕度極高,陰冷的波羅的海沿岸月均降水日多,恐怕難以獲得喜好炎熱氣候或是明媚陽光者的青睞。同樣的,位於亞洲大陸東方外海的小島悶熱環境與高強度降水,也很大程度的影響了外人旅居的意願。

另外,以高科技起步佔據世界經濟地位的台灣,無論是多年努力打造的亞太地區經貿合作,還是近年嘗試打通新路徑的新南向政策,都無法突破中華民國外交政治現存的難題。身為聯合國、歐盟成員國的愛沙尼亞,都因為駐外機構的限制造成了數位遊民簽證申辦的困難,殊難想像台灣要如何以更為困難的境地去產生磁吸效應。

也許,走向數位化,逐步以科技虛擬線上遠端處理的行政流程取代領務使館緩慢的排隊人龍,方為迎接新資訊科技時代的良方。試想,若要引起活在網路世界的高端人才的注目,唯有抬出與之匹配,更甚受人稱羨的精妙美饌,才有得人首肯的機會。

也許,走向數位化,逐步以科技虛擬線上遠端處理的行政流程取代領務使館緩慢的排隊人龍,方為迎接新資訊科技時代的良方。 圖/取自e-Estonia
也許,走向數位化,逐步以科技虛擬線上遠端處理的行政流程取代領務使館緩慢的排隊人龍,方為迎接新資訊科技時代的良方。 圖/取自e-Estonia

結語

數位遊民簽證帶來的是簽證政策新穎的靈活性、迅捷性、機動性、便利性以及遷徙性。儘管出於種種移民與外籍人士出入境政策考量,數位遊民恐怕不會成為當權者主力推動的有利政策,但這樣的經驗可以讓我們思考,在當今資訊傳遞無比快速的時代,當土地再也限制不了人們生產創造價值,傳統老式的邊界管制是否能跟上潮流?

以國家的角度出發,能成為數位公民或是數位遊民的人士,根本不是過去關務頭痛的走私、偷渡犯。從區域關係與統治的觀點,開放高階人才到台灣游牧遠端工作的好處,除了帶動產業、增加產值、全面昇華推廣文化與觀光休閒旅遊等積極意義外,高所得數位遊民在境內期間的收益,亦可成為充實國家稅捐的標的。以愛沙尼亞為例,高所得門檻除了排除低收入數位遊民湧入外,更可以創造境內非長居限制性租稅主體納稅人口的總稅收利得,對財稅行政而言,何樂不為。

而對於數位化轉型,則也要因應全新類型的犯罪,如跨國網路犯罪、虛擬平台詐欺、數位空間資訊安全新興犯罪類型與領域,都是一項新的挑戰。這邊必須強調的是,閉關自守並沒有辦法阻擋新領域犯罪的滋生,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有不斷更新用更進步的心態去面對新時代,才不會被時代拋棄。

而遊走於世界各地,逐網路而居的數位遊民,選擇居住國家或區域的因素是多樣且隨時在更動的。以最少的管制、最便利的手續、最低的價格得到最自由的移動空間、最快速的網路與服務、最優質的生活條件和最舒適的工作環境,是數位遊民判斷停留與否及時長的關鍵。傳承中華文化使用繁體中文、高科技產業發達、物價水平相對低廉且生活便利度高的台灣,若能夠掌握契機適當行銷,是很可能促成遊民聚焦的游牧重地的。

數位遊民帶來的不只是經濟上的好處,獨立性的工作性質可以製造社會更多元的要素,能以遠端作業達成工作成果的職人也不會造成國內產業的浩劫。數位遊民的工作不具有地理上的排他性,並不如同過去歷史上的牧民對於農耕民族致生毀滅性的打擊,如能透過這群人「南下牧馬」增廣視野,拓展國際化,同時建立更高層次的國際知名度,想必是互利共生雙贏的局面。

愛沙尼亞經驗可以讓我們思考,在當今資訊傳遞無比快速的時代,當土地再也限制不了人們生產創造價值,傳統老式的邊界管制是否能跟上潮流? 圖/取自e-Estonia
愛沙尼亞經驗可以讓我們思考,在當今資訊傳遞無比快速的時代,當土地再也限制不了人們生產創造價值,傳統老式的邊界管制是否能跟上潮流? 圖/取自e-Esto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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