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其融/鳳梨釋迦出口怎麼了?談台灣果品產銷與中國的關係 | 特約作者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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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其融/鳳梨釋迦出口怎麼了?談台灣果品產銷與中國的關係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2021年底,台灣掀起一場鳳梨釋迦熱,從政府帶頭到全聯跟進,政府大量促銷鳳梨釋迦,但這場事件的原因,是中國海關總署動植物檢疫司《動植函(2021)52號》,以「非正當理由」從2021年9月20日全面禁止進口台灣釋迦、蓮霧,而其中影響最大的是鳳梨釋迦,因為它在台灣的種植、生產是外銷進攻型果品,有半數外銷,其中有高達95%銷往中國。

據了解,中國以「多次從台灣地區輸大陸番荔枝和蓮霧中檢出檢疫性有害生物——大洋臀紋粉蚧Planococcus minor)」這個「非正當理由」為由全面禁止進口部分台灣水果。文中提到的有害生物在田間俗稱介殼蟲、龜神,多半存於葉片或枝條,鳳梨釋迦即便果實有介殼蟲,多半也在果皮上可見,同時由於在中國有其害蟲,其國際防疫機制流程,均是輸入國直接薰蒸就可輸入。

鳳梨釋迦雖然大量銷往中國,但並非仰賴政治讓利的MOU訂單,而是貿易商在其中穿針引線的成果,穩定構成產銷關係。從鳳梨開始的「暫停台灣地區菠蘿(鳳梨)輸入大陸」禁令,一路到鳳梨釋迦,這些事件是台灣—中國二國關係中重要的指標:「非正當理由」阻斷正常國際買賣行為。

囿於篇幅關係,將先著重於台灣鳳梨釋迦產銷運作的細節描述,後續若有契機,再談論此次「非正當理由」所造成台灣—中國二國關係的變動。

中國海關總署動植物檢疫司以「非正當理由」從2021年9月20日全面禁止進口台灣釋迦、蓮霧等台灣果品。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中國海關總署動植物檢疫司以「非正當理由」從2021年9月20日全面禁止進口台灣釋迦、蓮霧等台灣果品。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從傳統的大目釋迦到能夠外銷的鳳梨釋迦

台灣社會輿論總是在農產品產銷失衡時,很快地將結論導向加工去化或者政府無能,但其實農產課題無法如此簡單處理,而是該回到每個農產品現有產銷結構來看,並針對個別特性加以思考,從而在面對每一次的衝擊及變化中,找到處理問題的方式,有主要策略的擬定,也有因應各農產品特性的修正。

台灣果品是經濟作物,個別作物別與各地的鄉村經濟有高度的依存關係,如芒果主要種植於屏東枋山、台南南化、台南玉井,於是芒果產業與該地區的鄉村經濟、勞動力有高度的依存關係,而釋迦目前主要種植區域在台東縣,尤其以其中的卑南鄉、太麻里鄉、東河鄉為主要產地,成為主要產地的原因在於該區的台東農改場技術突破,將採收季節調整進而提升果品品質,使釋迦栽種總面積九成以上均位於台東縣。

台灣傳統釋迦果肉較軟的品種,早期是「粗鱗種」,而後農友張明通選拔出「軟枝種」、黃振襲農友選拔出「大目釋迦」(台東二號),而目前傳統口感的釋迦主要供應品種是大目釋迦。而此次外銷受阻的叫做鳳梨釋迦,果肉較結實、甜度更高,大目釋迦、鳳梨釋迦種植面積分別都在2,900公頃上下。

大目釋迦以內銷市場為主,鳳梨釋迦則有一半內銷、一半外銷。談到外銷,有什麼重點?最重要的是,採收後一路到國外消費者的手上,果品的品質必須要能夠維持水準,而大目釋迦由於採收後的儲放時間比較短、不耐低溫,所以目前並未開拓多少外銷市場,

反觀,鳳梨釋迦相較傳統大目釋迦,不僅採後儲放時間長,同時也可以低溫運送拉長運送儲放時間,同時由於甜度較高,符合中國及東南亞市場需求,不過,鳳梨釋迦其實在台灣的種植歷經非常漫長的期程,而品種更是複雜。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台灣鳳梨釋迦的品種選拔是種植過程中的奇蹟

鳳梨釋迦(Atemoya),是於1908年經由美國園藝家P.J. Wester以釋迦(Annona squamosa)及祕魯番荔枝(Annona cherimola)交種而得,並歷經多年各國農業研究中心、種苗公司選拔,有各種選拔品種,台灣早期種植品種為Gefner及African Pride,分別在以色列跟南非選拔,1965年前後陸續引入台灣,後續並引入澳洲選拔Pink’s Mammoth(粉紅猛獁象)及粉紅猛瑪象的再選拔種Hilary white,而台灣多半將Pink’s Mammoth、Gefner及African Pride統稱為古早型鳳梨釋迦,而Hilary white則稱為蘋果釋迦,近期台灣則有小量種植紫色種釋迦,應為泰國引入的Kampong Mauve品種。

農業生產現場,不僅需要處理環境規劃到規模化種植,往往也是複雜的品種選拔過程,國外進入的品種仍須經過選拔,才能有商業化規模種植的可能。而後續則得開始面對生產技術優化、採後處理、加工到銷售,初期種植其實並未規模種植,多半由各地農友試驗性種植,直至1989年台東農改場產期調節技術突破,1993年開始推廣,種植面積才開始於台東地區開始攀升。

1980年代,台東縣東河鄉呂石明農友因注意到數棵釋迦樹的果實較少畸形果、果肉較Q,於是將其拿去進行釋迦比賽,因多次得獎,於是台東農改場與其共同申請命名,並於2001年獲得正式品種名稱「台東一號」,而一般農民多半稱為「都蘭種」、「石明種」。

2003年,台東縣太麻里鄉李定佳農友因發現自己田區的鳳梨釋迦有數棵表現不同,較晚熟,但大果且豐產,於是自行命名為「青龍」,而一般農友則稱其「慢仔種」。2004年,台東縣卑南鄉陳全雄農友將其栽種的鳳梨釋迦果樹中,將長出特大型果的變異枝條特別種植,並在2006年由同鄉的鄭春風農友自行命名為「綠鑽石」,果肉有傳統釋迦味。2005年,台東縣東河鄉王金富農友到彰化縣員林市參訪鳳梨釋迦農友果園時發現其變異枝條,經同意後取回種植培育,並自行命名為「蜜寶」。

而台東農改場將鳳梨釋迦Gefner和台東1號雜交育成,並在2017年正式命名「台東三號」,鳳梨釋迦的產業,透過多年的累積與品種選拔,構成了豐富而多元的「鳳梨釋迦種源」。

目前台灣釋迦品種的選拔策略,多半偏重鮮食用途,並以豐產、少畸形果為主要考量重點,但以鮮食為主要考量,將導致果品產銷模式大幅仰賴「穩固」的鮮食供應鏈,加工則變成生產集貨端的次級品再利用,導致加工品的商業化,仍舊缺乏。

鳳梨釋迦。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鳳梨釋迦。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台東的釋迦奇蹟:從內銷的線性變化,再從內銷到外銷

台灣早期在內銷市場為主要考量的情況下,整體主流種植品項依序為:「粗鱗種」(1980年代)、「鳳梨釋迦」(1980至2000年)、「大目釋迦」(2000至2008年)。在2008年以前,整體種植面積趨勢看來是線性的變化關係,但隨著2006年開始,鳳梨釋迦生產合作社、貿易商慢慢自行開拓中國市場,鳳梨釋迦種植面積逐步攀升,並在2020年種植面積超過仰賴內銷的大目釋迦。

不過,2020年年初遇到中國封城,後續又加上有船運以及貨運期程不如預期的情況,生產合作社與貿易商選擇將外銷20%產量轉往台灣內需市場,在2021年底更是遭遇巨大的禁止出口挑戰。

回到農業生產現場,釋迦的種植在台東其實是一場奇蹟,肇因於台灣東部一直是颱風高頻率侵襲的區域,所以一直未有大規模且有區域品牌的果品,而釋迦其實受颱風影響很大,常常因為颱風而導致枝條折損,但就是因為這樣高頻率地折損,果農發現釋迦反而再次開花,平均時間約為剪枝一個月後開花,此時需進行人工授粉,授粉後再四、五個月進入結果期,疏果後採果,而後台東農改場將其修枝策略加以推廣,從而促成該區域的整體產業技術突破。

而這種因應東部多颱風的生產模式,不僅可使生產區間更加彈性,更是一套小規模勞動力便得以承擔的勞動方式,這樣以小型的家庭勞動力支撐,構成了台東縣卑南鄉、太麻里鄉、東河鄉小型家庭農場的經濟維生模式。

在台灣內銷市場為主的情況下,大目釋迦替代鳳梨釋迦的趨勢,從2000年開始到2008年,彷彿是不可逆的趨勢,但隨著貿易商打開在中國廣東批發市場的通路,這樣的不可逆趨勢漸漸產生反轉,但台東縣卑南鄉、太麻里鄉、東河鄉與釋迦這樣得天獨厚的共生關係,釋迦與台東,無論台灣—中國二國關係如何變動,我們終究需要持續探索各種可能。

圖為郭婞淳推銷台東鳳梨釋迦。 圖/台東縣政府提供
圖為郭婞淳推銷台東鳳梨釋迦。 圖/台東縣政府提供

小結:除了鮮果銷售,其他可能的商業化模式

鳳梨釋迦的栽種與銷售網絡的建立,歷時漫長的時間,但在鮮食果品具有足夠的商品價值時,在果品加工的商業化方面卻極為不成熟,也因此在2021年《動植函(2021)52號》後,農委會先行與各大通路協商,針對全聯超市與各個生鮮平台投入預算,鋪下天羅地網的鳳梨釋迦推廣。

除此之外,農委會投入少量經費,開始與多個農產小加工商合作,開始生產果泥、果乾。但鳳梨釋迦的加工,有相當大的局限,因為鳳梨釋迦內的酚,碰到熱就會變苦,所以與農委會合作的農產小加工商,均吃到相當大的苦頭。

以果乾為例,加工商首先從乾燥的方式試驗,包括:熱風乾燥、低溫乾燥、冷凍乾燥。熱風乾燥的果乾品質最差,不僅有嚴重的苦味,更有澀味,果乾也帶有嚴重的棕灰色,而冷凍乾燥則是成本高,但仍有苦味,於是在成本與品質的綜合考量下,加工商最終選擇低溫乾燥。

即使如此,仍無法克服釋迦的苦味,於是只能透過添加大量的檸檬汁,但因為大量添加的檸檬汁使得鳳梨釋迦的風味被抑制住,從商業角度來看,只能作為嚐鮮產品來銷售。

短期最有可能商業化的加工模式,仍是經由冷加工所生產的果泥與可以冷凍的冰棒、冰淇淋、Q果,前者可以作為原料供應飲料店、烘焙坊,後者則可以直接對到各式末端通路。

農委會先行與各大通路協商,針對全聯超市與各個生鮮平台投入預算,鋪下天羅地網的鳳梨釋迦推廣。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農委會先行與各大通路協商,針對全聯超市與各個生鮮平台投入預算,鋪下天羅地網的鳳梨釋迦推廣。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過年前因生鮮鳳梨釋迦販售量高,導致加工的貨源不足,而隨著農曆年結束,鳳梨釋迦生產量體也沒有相對充足,使得農產加工的持續試驗並不容易,而假若真的要邁向商業化加工,量體的供應不僅需要更大,同時也得穩定果品到加工品的品質,從而避免一般消費者對其新興產品的食用失去信心。

不過,鳳梨釋迦要作為加工農產品的來源,也並非如此簡單,因為鳳梨釋迦一公頃每年的產量約為四千公斤,粗略計算每棵果實均須授粉、套袋,下肥量也非常大,這導致光以成本來計算,每公斤50元已經算是收購價的合理價格。

這也促使著鳳梨釋迦加工品,難以走向低價產品路線。觀察秘魯及東南亞的釋迦加工品,其中秘魯主要大宗是釋迦冰淇淋,而東南亞則運用釋迦內的酚,加工製作保健食品,但前者主要使用近似於山刺番荔枝的品種進行加工,而後者則是使用刺番荔枝來作為保健食品原料。

如何使用鳳梨釋迦進行果品加工,又或者是一場生產者與加工業者的協力旅程,從而促成更多元的釋迦通路,將是一場艱辛卻又璀璨的挑戰,筆者鼓勵大家找時間品嚐鳳梨釋迦吧!品嚐著鳳梨釋迦過甜的風味,並回味著這樣因中國單方面封阻所產生的苦澀,沒有一種方式是簡易的,但更沒有任何嘗試是無意義的。

農委會推廣鳳梨釋迦。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農委會推廣鳳梨釋迦。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 文:吳其融,1988年生,台中嘉義人。喜好研究空間、農業議題,一個在老家種田的農夫。關注國土計畫、違章工廠、農業永續發展及各地食材飲食文化。曾任地球公民研究專員,現為偶爾到台北開會的兼兼任專員,平時則為嘉義鹿草青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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