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文系/台大生歧視言論的教育困境:教學現場「情意理解」之艱難 | 特約作者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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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文系/台大生歧視言論的教育困境:教學現場「情意理解」之艱難

新課綱融入了議題、強調素養,讓尊重多元族群的議題在高中校園更顯而易見,要求學生尊重他人、要有同理心,甚至能替弱勢發聲。示意圖,圖中非本文所指事件當事人。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新課綱融入了議題、強調素養,讓尊重多元族群的議題在高中校園更顯而易見,要求學生尊重他人、要有同理心,甚至能替弱勢發聲。示意圖,圖中非本文所指事件當事人。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最近台灣學生的歧視言論頻傳,從台中一中的「烯環鈉」到台大言論月、經濟系學會候選人的政見,皆有對不同族群的偏見。非單一事件意味著這並不是特例,因此有人認為可能是少數網紅、知名人士成為仿效對象,也有人開始反省高中端出了什麼問題——畢竟,我們不是才實行號稱多元的新課綱嗎?

新課綱融入了議題、強調素養,讓尊重多元族群的議題在高中校園更顯而易見,要求學生尊重他人、要有同理心,甚至能替弱勢發聲……所以課綱都明訂出來教給學生了,他們竟然還有這種歧視言論,現在學生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嗎?

然而,尊重他人、理解他人情境等「情意」上的理解與連結,並不是現在才難教,這一直都是教學時令人感到頭痛的一部分。

教學困境(一):難體會他人情境

我從108課綱前就開始接觸高中國文教學,在新課綱實施之前,情意上的連結老早就是教學時常常需要苦惱的一塊────到底怎麼樣教才會讓學生「有感」?生字詞、文章結構,甚至理性論辯有的時候都還算容易,分析角度與方法對了,學生就好理解。

然而,情感上的連結,要讓學生對作者/他人的困境有所共感,或對某些議題感到「這很重要」、「與我有關」,卻相對不容易。一個班上學生來自不同背景、身分,即便課堂上給出再多刺激與思考的素材、媒材,都還是會有人透露出「這不關我的事」、「這又不會考」的氛圍。

台中一中4月29日校慶園遊會,有班級使用台語「死番仔」的諧音「烯環鈉」當攤位主題,並宣傳販售飲品及活動內容,被批評帶有歧視意味。 圖/擷取自Instagram
台中一中4月29日校慶園遊會,有班級使用台語「死番仔」的諧音「烯環鈉」當攤位主題,並宣傳販售飲品及活動內容,被批評帶有歧視意味。 圖/擷取自Instagram

所以理解他人處境一直以來都是教學上的難點,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前陣子台灣國小生閱讀素養的調查,其實也透露出類似的訊息。根據報導,小學生對於理解情感能力的故事文,與理性分析獲取資訊的說明文,兩者的表現差距越來越大。

報導認為是「感受力」越來越弱,而我認為可能剛好相反:其實理解感性連結的能力一直都不太好。測驗的差距會拉大反倒是新課綱進來後,理性上的思維邏輯、分析的教學有顯著進步,但感性上的理解卻持平,才可能造成這樣的結果。所以理解他人的處境並不是一代不如一代,而是一直都有類似的問題。

回到最近頻傳的歧視言論事件,許多人都會提及是他們沒有同理心、學校要想辦法教他們尊重。有同理心這一條件,我認為可以分為兩步:第一步是先了解他人遭遇的情境、不同個體在客觀情境下,會有不同的主觀感受;接著第二步才是「同理」。我們雖然不是當事人,但對這種狀況有所共感,甚至進而行動。

然而,在教學時,我常常覺得有的學生連第一步都有點困難。在理解文章時,遇到作者的想法、為什麼作者會這樣認為等抽象感受的問題,學生的表現常是我不會這樣想、我不會遇到、不關我的事。連情境都難以進入,更遑論要對他人處境有什麼進一步的同理與討論。老師在台上講得心有戚戚焉,總有人在台下表現出「好了啦」,幹麼那麼認真的旁觀心態。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教學困境(二):功利主義導向

延續第一點「不關我的事」的困境,更深的原因是學習的功利導向所致。

新課綱以前,有的學生會說這不會考、不重要,老師教這個幹麼?反正不需要改、不需要理解他們也能過得/考得很好;現在則是新課綱加入了尊重多元,提高了議題在教學時的比例。但「尊重」就是不好出成單選、多選題的東西,出了,弄巧成拙就變成舊式揣摩上意的作文比賽——反正選最「政確」的那個答案就好。

學習的功利導向是整個社會、環境導致的,很難歸咎於學生、國/高中教育等單一面向。當家庭教育告訴學生考上好學校外其他不重要,社會又有學歷至上傾向,評斷一個人的標準是他的大學與賺多少錢。這使得「能讓我考上好大學」的,才是重要的東西,而進入制度中的「尊重多元」,此時就會變成教條式的律令。反正我會寫考卷拿到學歷就好,我真的能理解他人處境嗎?不重要。

學習的功利導向是整個社會、環境導致的,很難歸咎於學生、國/高中教育等單一面向。示意圖。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學習的功利導向是整個社會、環境導致的,很難歸咎於學生、國/高中教育等單一面向。示意圖。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這次爭議引起的討論,不乏有人分享他曾經被啟發「理解他人」的課堂經驗,抑或是老師們在緊湊的進度中,擠出三十分鐘跟學生好好討論議題。我並不是要否認這些「體驗」帶來的改變,而是這些體驗往往需要時間,也難以量化成分數和會不會考進大考的考題。

所以當社會氛圍以學歷跟分數為重,教學現場就沒有相對有餘裕的時間,讓學生與老師一起思考、體會不同的情境,「尊重」就容易淪為政治正確地說教。更不用說這些尊重多元,往往讓大多數人成為被檢討的對象。當學生沒有時間被教導,被說教完又要讓渡自己的「利益」,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當然很多人才不願意這麼做。

我相信這次引起爭議的台大經濟系學生,對尊重多元一定是「學得很好」的。是非題要能考零分的前提,就是他知道全部的答案;這十六個政見幾乎都踩在了大大小小的偏見與歧視上,所以他們一定都了解、考試也一定都選得出來這些答案是「錯的」,但他在生活裡不想要實踐「尊重多元」而已。這也是教學時的困難之一,有時候學生都知道,但他們還是不想這麼做。學生說出歧視言論會怎樣?頂多就是被在意的老師罵一頓,笑笑就好,他並不會怎麼樣。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鬆綁功利主義?重新審視「多元」的評斷方式

上述狀況在五年、十年前似乎也成立,那怎麼現在似乎比較發達、頻繁?社群時代消息容易傳播、疫情與網路發達讓人錯估網路與現實的差距、社會上的知名人物說著歧視言論照樣過得很好,這些都合理,且都有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我不認為是教育失敗、教學無用這麼悲觀的想法。

如許多人提過的,這次事件會延燒得如此劇烈,可能是社會氛圍依舊充斥著偏見,而教育改革已經先走一步,學生同時面對兩者下的一次業力引爆。會出現這麼多的檢討聲音,側面印證教育至少還有點功效。

在現行的制度上,不同的評量方式也許可以成為教學上的施力點。「尊重多元」、不同族群的議題已進入課綱。它難出現在考試測驗裡,但可能在報告裡、在訪談裡。現今的自主學習、學習歷程檔案中,也許就能藉由相關議題的探討,讓學生更有餘韻與機會,實際接觸到議題的各個層面,而不只有意會到「我的權益被剝奪了」、「這會考,記下來就對」。

在社會氛圍上,藉由這次的爭議我們可以開始思考:我們願意多重視「同理心」或歧視言論這樣的問題?我們有多在意一個有學識/學歷、有地位的人但他有偏見?我們願意讓渡多少考試分數、知識或能力的比重,來看重這些難以化成KPI與數據的內容。同樣地,在評斷一個人的時候,是否有學歷與能力以外的角度,作為我們的標準。

如果整個社會與學校教育減少了一些功利導向的思維,那麼老師與學生就能有多一點的空間,體驗與理解考試以外的東西。依我在大學通識課擔任助教的經驗中,有老師就曾經花了一學期的時間,最後帶領學生是可以對他人「有感覺的」。然而高中教學端也得面對一件事,教學時為了便宜行事,曾用了多少「這考試會考」作為遁詞。如果少了考試作為掩護,我們要如何用更多的方式讓學生理解、學會這些知識,以及知識以外,我們覺得重要的東西。

如果整個社會與學校教育減少了一些功利導向的思維,那麼老師與學生就能有多一點的空間,體驗與理解考試以外的東西。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如果整個社會與學校教育減少了一些功利導向的思維,那麼老師與學生就能有多一點的空間,體驗與理解考試以外的東西。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 文:歪文系,為關注文學、文化,以及體制內教學與寫作教育的專頁,希望撐開文學與教學的想像,走進大眾的生活裡。本文作者為張國勳,曾半隻腳踏入教育體系,現政大台文所碩士班就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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