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失控荒島求生記：《瘋狂富作用》的社會荒謬三幕劇

彭紹宇 12 Dec, 2022

（※ 本文有雷，斟酌閱讀。）

電影一向與時代相連，那些獲得共鳴的電影，或多或少都觸碰當代人們的共同疼痛，有時是戰爭，有時是貧窮，而21世紀的現在——階級，便是最能喚醒多數人共鳴的主題關鍵字。

有人用懸疑，如《燃燒烈愛》；有人用寓言，如《小丑》，有人樂觀；如《幸福綠皮書》；有人則悲觀，如《寄生上流》。同樣地，有這麼一位導演，他更擅長用諷刺、荒謬，甚至帶點尷尬喜劇的方式，他是瑞典名導魯本．奧斯倫（Ruben Östlund）。

一場社會觀察的荒謬三幕劇

2017年以《抓狂美術館》（The Square）一舉獲得坎城影展金棕櫚獎後，睽違五年推出新作《瘋狂富作用》（Triangle of Sadness），同樣抱走金棕櫚獎榮譽。與前作有著異曲同工的諷刺風格，《瘋狂富作用》更展現導演在影像中批判時事的獨特方式，力道反增無減。全片分為三部分，各自發展皆圍繞同樣命題，搬演一場社會觀察的荒謬三幕劇。

電影第一幕「卡爾和雅雅」（Carl & Yaya）始於一對情侶的爭執——誰該買單？男友卡爾是位還在時尚圈打拚的模特兒，女友雅雅則早已是在社群媒體上小有名氣的網紅，他在意的是原則，她看見的則是計較。關係惡化即有蹤跡，但其實兩人的權力不對等，早已反映在時尚世界的各個角落。

時裝秀下，卡爾正試鏡著走秀機會，身處一眾帥氣挺拔、外型絕佳的男模當中，仿若一場血淋淋的現代羅馬競技場。他們將品牌分為高端、低端，也將購買群眾安入隱形的階級金字塔。時裝秀上，秀場大大寫著「人人皆平等」（Everyone is Equal），鏡頭轉向觀眾席，卻是網紅、藝人爭相搶著秀場上的第一排，階級書寫於隱形之中，一個個觀眾被迫讓位給遲到的「重要來賓」。

電影在此做了漂亮開頭，抨擊上流階級只做表面功夫「政治正確」的偽善，等待其後的好戲，更揭露著早已腐敗的內在。

邁入第二幕，電影場景設定於相較封閉的場所——一座豪華遊艇。

當卡爾與雅雅受邀至一趟奢華遊艇之旅，我們跟隨他們的腳步，看見這座遊艇上來自四方的有錢乘客，有仰賴軍火生意致富的老夫老妻、出售公司的暴發戶和俄羅斯寡頭企業家等。在這些億萬富豪面前，卡爾與雅雅瞬間成了最「窮」的乘客。相當然爾，這不會是一趟簡單的豪華旅行，在這群富豪眼裡，任何事皆能用錢買到，他們自以為的是善良，並且用階級包裝假平等，使他們一連引發許多荒謬事，最終自食惡果。

與美劇《白蓮花大飯店》相輝映的富人失控大戲

本片的第二幕「遊艇」（The Yacht），令人想起美劇《白蓮花大飯店》（The White Lotus）中，當有錢人都聚集在一座海島度假村時，會帶來什麼樣失控的後果。有錢使人善良，甚至使人感受不到與生俱來的傲慢。該劇中有這一個角色，走不出喪母之痛的女人遇見能撫慰心靈的水療師，久久未被安撫的她與水療師一拍即合，決定要資助水療師創業。沒想到最後一刻因愛收手，只給了小費作為送別禮。她曾有機會完成心靈交流，但最後又陷入金錢交易的窠臼，階級仍舊鞏固。

就像《瘋狂富作用》中，一連串錯誤源頭來自一個看似善意的舉動——一位俄羅斯有錢婦人要求服務生躺在按摩浴缸裡休息，甚至要所有員工放下手上工作玩水滑梯，玩起「階級交換」的遊戲。善意背後，何嘗不是認定「錢等同權」的任性？富人口中無不掛著「平等」二字，然他們早就處於社會階級的上層，這種對平等失真的想像，比起天真，更像虛偽與無知。

被炸毀的奢華遊艇，帶來一次階級重塑

第二幕的錯誤，為第三幕「島嶼」（The Island）的失控埋下伏筆。當階級被打破，當金錢如無物，一個重塑的社會作何模樣？第二幕裡被幾個鏡頭短暫帶過的菲律賓清潔人員阿比蓋爾（Abigail），在第三幕中因為絕佳捕食技巧，成為主宰一切的上層階級。

被炸毀的奢華遊艇，如一眾失去金權的富人，社會再度回歸原始叢林法則。在這兒，求生技術決定人們在社會中的位置，若不會求生，外貌也能是貨幣（如卡爾賣身以換取食物）。不僅階級被重塑，社會規範也被重新設定。我們看見的，是另一個被建起的權力社會，階級下方的人仍被商品化看待，剝削並無消失，而這些早已喪失生存能力的富人，怎知解方就近在眼前？

原文片名Triangle of Sadness，意指「悲情三角」，是當人皺眉時眉心中央出現的倒三角皺紋，在本片第一幕曾被提及。取名靈感來自導演友人被整形醫師建議打肉毒，一針便可立即消除臉上的悲情三角皺紋。金錢掩飾的煩惱，呼應被過於嘈雜的派對音樂隱形的社會問題，《瘋狂富作用》批判浮華的虛有其表，用一枚炸彈粉碎階級，嘔吐物恣意流淌，富人窮人重新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