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打造台版悲慘世界?訪問音樂劇《熱帶天使》導演林孟寰、演員楊烈 | 彭紹宇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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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打造台版悲慘世界?訪問音樂劇《熱帶天使》導演林孟寰、演員楊烈

音樂劇《熱帶天使》改編自文學巨擘陳千武最早寫於1976年的短篇小說集《獵女犯》。圖為2022中劇場版劇照。 圖/取自「音樂劇《熱帶天使》Tropical Angels」臉書粉專,經臺中國家歌劇院授權使用
音樂劇《熱帶天使》改編自文學巨擘陳千武最早寫於1976年的短篇小說集《獵女犯》。圖為2022中劇場版劇照。 圖/取自「音樂劇《熱帶天使》Tropical Angels」臉書粉專,經臺中國家歌劇院授權使用

提到音樂劇,我們腦中浮現的是什麼呢?是帶有古典風格、史詩格局的《悲慘世界》(Les Misérables),抑或新潮嘻哈、融合饒舌樂的《漢彌爾頓》(Hamilton)?

無論哪種,上述兩者都有著共同元素——歷史。一個為著名的法國大革命覆上浪漫面紗,另個則讓原先鮮為人知的美國開國元勳亞歷山大.漢密爾頓(Alexander Hamilton)在二百多年後成為美國精神的代表。

歷史難免嚴肅沉重,但藉由音樂劇形式,它們得以被重譯、被認識,那些被遺忘的過往也因此再次鮮活起來。台灣音樂劇《熱帶天使》正是將歷史入歌、情感入劇,講述二戰時期仍為日本殖民統治的台灣,一位台籍日本志願兵遠赴南洋作戰的故事。

牽涉複雜政治與時空背景,角色橫跨台籍志願士兵、日本軍官與來自各殖民地的慰安婦等。明明在燥熱難耐的南洋,歷史卻為其增添一筆蒼涼。那些因戰爭離鄉背井的人們,或被騙或自願,但大多皆不知自己為誰而戰,又為何而戰?起始自大時代,收斂於小人物,這些詰問最終都凝練於這齣音樂劇中,化作一句如煙喟嘆。

音樂劇改編自文學巨擘陳千武最早寫於1976年的短篇小說集《獵女犯》,面對經典文本,又是探討如此具野心的歷史議題,孵育三年的《熱帶天使》其實是導演走了二十年才得以完成的夢想。而這齣音樂劇又是如何誕生?本篇文章訪問到《熱帶天使》導演林孟寰與劇中飾演男主角老年時期的演員楊烈,與我們談談他們心中的《熱帶天使》。

圖為2000年時任南投縣長彭百顯頒發南投縣文學獎文學貢獻獎給陳千武(右)。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圖為2000年時任南投縣長彭百顯頒發南投縣文學獎文學貢獻獎給陳千武(右)。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戲劇的誕生與準備

談及《熱帶天使》的製作,一切機緣可能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埋下。「我們家和陳千武老師是世交。」導演林孟寰說,他十五歲那年讀了《獵女犯》後大受震撼,就一直把這個文本放在心中,但當時並沒有想過這本書將在之後與自己的命運再度交錯。

直到林孟寰大學時期進入戲劇系,又想起這本書。只不過受限於當時能力,面對這樣具備高度複雜資訊、歷史、語言與場景的故事,仍為學生的林孟寰難免力不從心,於是在他大學與研究所兩度試圖改編未果後,決定暫時放下。命運如此奇妙,十五歲那年埋下的種子,在他2019年擔任台中國家歌劇院駐館藝術家時萌了芽——「我是到那時才發覺,自己『準備好了』。」

當時的他,已有豐富的影視與劇場經驗,更希望在2022年陳千武老師百歲冥誕之際推出音樂劇,於是才催生如今的《熱帶天使》。因為這部音樂劇,原先絕版的《獵女犯》再度重新出版,這段故事也被更多人知道,我想,陳千武老師在天上應會感到相當欣慰。

對演員楊烈而言,即使已出道超過半世紀,在影視歌主持領域自如跨越,這次演出同樣有別以往。當林孟寰提出邀約,希望由楊烈演出劇中主角林逸平老年時期,楊烈自己蒐集許多資料閱讀,卻在和導演碰面、實際排練之後,發現歷史與他的想像截然不同。「原本我對志願兵有比較浪漫的想像,沒想到讀之後發現其中的情感很複雜,在真實歷史中更為壓抑。」楊烈說。

楊烈出生於1952年,雖然當時日本統治早已結束,但他卻與這段歷史有著特殊的連結。楊烈父親原本差點就是台籍日本志願兵,後因家人反對才作罷。而楊烈本人1970年代初期在馬祖當兵時,提供兵官性服務的「軍中樂園」依然存在,雖然性質與慰安所不可相比擬,但經歷那樣時代的回憶,楊烈深感歷史的靠近,在演繹時便成為珍貴養分。

導演林孟寰說,十五歲那年他讀了《獵女犯》後大受震撼,就一直把這個文本放在心中,但當時並沒有想過這本書將在之後與自己的命運再度交錯。 圖/《熱帶天使》團隊提供
導演林孟寰說,十五歲那年他讀了《獵女犯》後大受震撼,就一直把這個文本放在心中,但當時並沒有想過這本書將在之後與自己的命運再度交錯。 圖/《熱帶天使》團隊提供

台灣敘事:述說歷史是一種任務

《熱帶天使》選擇的題材在許多人看來,或許吃力不討好,但導演林孟寰曾說:「想要打造屬於台灣的《悲慘世界》。」對於這般大時代小人物的敘事,導演特別感到興趣。從他之前的舞台劇作品便可見一斑,無論是阮劇團的《嫁妝一牛車》,或是較帶有魔幻風格的《阿堯》,台灣在地氣味皆相當強烈。

楊烈亦然,從影數十年來演出無數草根人物,更不乏出演眾多敘述台灣歷史的作品。對台灣社會的關懷,不因他的演員身份而有所減弱,反倒藉由挑選作品加深觀眾對台灣故事的重視。他過去劇場經驗中所參演的《時光の手箱:我的阿爸和卡桑》同樣是關於台灣與日本文化認同的題材,這回《熱帶天使》則從不同面向切入這段過去,告訴我們那些已然發生卻可能不為人知的過去。

之所以邀請楊烈演出,導演說:「這部劇需要一位有份量的演員。」然而真正請到楊烈後,反而擔心著資深演員是否難以合作,又或者與年輕團隊共同演出會不會出現代溝?可喜的是,這些擔心都在正式排演後煙消雲散。作為較晚進入劇組的楊烈,他表示自己「不是去指導的,而是與團隊互相感染」,更誇讚導演在細節上的追求,以及年輕演員認真學習技藝,只為更接近角色。導演則笑說,即使沒有楊烈的戲,他也很認真看別人排戲,為團隊形成一種正向壓力,讓大家都想愈來愈好。

看著兩人對彼此的信任與稱讚,我猜想,正是對戲劇目標的理解與這段歷史的重視,讓他們透過作品相遇——「這是台灣不可避免的歷史,透過戲劇、娛樂形式可以讓更多人知道,更是一種任務,讓年輕一代瞭解。」楊烈如此言,導演在一旁也點頭示意。

牽起這兩位不同世代、不同成長背景的藝術家,是歷史,更是故事。對他們而言,做作品不單是對藝術的追求,背後更秉持著使命。

當林孟寰提出邀約,希望由楊烈演出劇中主角林逸平老年時期,楊烈自己蒐集許多資料閱讀,卻在和導演碰面、實際排練之後,發現歷史與他的想像截然不同。 圖/《熱帶天使》團隊提供
當林孟寰提出邀約,希望由楊烈演出劇中主角林逸平老年時期,楊烈自己蒐集許多資料閱讀,卻在和導演碰面、實際排練之後,發現歷史與他的想像截然不同。 圖/《熱帶天使》團隊提供

百老匯取經,發覺台美做戲差異

身為《通靈少女》編劇之一的導演其實也寫作文學,過去曾創作小說、散文,劇場出身後跨足影視,在文學與戲劇兩個領域間各有成績。雖然兩者有著極大不同,如文學是個人創作,戲劇則關乎團隊合作,成敗在於群策群力,但兩者皆是「說好一個故事」,導演這麼說。

他進而舉例自己改編《獵女犯》的過程,因陳千武老師的原作較為詩意,且由於戰地中人們來來去去,重逢相遇機率不高,因此書中各章節人物往往只有短暫出現。有些人物可能這一小節有,後面就不見了。然而,這樣的敘事方式並不完全適用於戲劇,正因觀眾會想知道人們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更在乎角色的起點與終點,因此補充情節相當重要,文字與劇場的轉譯難處便在於此。

挑戰不僅在於文字轉譯,從文學創作轉變為團體工作的舞台劇,涉及舞台調度與音樂編寫,需考量的面向也複雜許多,這卻也成為《熱帶天使》的獨特之處——在地敘事,也能接軌國際方式製作。

如果舞台劇的靈魂來自導演,那麼其血肉則不可不提藝術總監雷昇。他擁有豐富美國經驗,為此導演也親赴紐約觀摩學習,以百老匯製作流程如公開讀劇與音樂會等,在戲劇正式公演前,即以不同形式與觀眾見面,藉此從觀眾反應中改善節目,也是製作戲劇更具標準流程的方式。

圖/取自「音樂劇《熱帶天使》Tropical Angels」臉書粉專
圖/取自「音樂劇《熱帶天使》Tropical Angels」臉書粉專

受限於商業規模,台灣與美國的商業市場相差甚大,從一部劇的養成時間就可一窺差距。在美國,一部劇孵育五至十年,雖然準備期長,但若公演後受歡迎,上演時間甚至可長達數十年,因此更具備回本潛力,規模也能做大。相對地,在台灣,花費一、二年籌備一部劇就已算奢侈,匆匆完成的風險便是戲劇演出時間不長,觀眾也難以培養看劇習慣,更別說對於勞心勞力的創作者、劇團或演員,都是較不健康的循環。

過去並非沒有劇團嘗試改變方式製作戲劇,但常因不敷成本而無法做到完整流程,因此《熱帶天使》著實是一次大膽實驗。導演相信,隨著戲劇演出而有所調整,會更接近理想中的戲劇樣貌,例如經歷去年台中國家歌劇院的演出後,這次台北場根據觀眾反應刪減四首歌、加入了一首歌,場地從中型劇場變成大型劇場,在舞台編排上也有所改變,這都是舞台劇從初期製作便培養出的彈性與靈敏度。

《熱帶天使》是一只開關,推進歷史意識的認知

《熱帶天使》是一部難以定義好人壞人的音樂劇,裡頭數個群體如台灣人軍官、日本軍官與慰安婦,都是戰爭下的受難者。與其是指控,它更像述說著歷史對臺灣人認同與命運悲劇性的撥弄。

種種歷史悲劇體現於楊烈所飾演的主角林逸平身上。他雖是台灣人,但因複雜的歷史和政治關係,被迫拿著日本人的槍。縱使不認同日本,遠渡重洋來到南洋卻只為幫日本穩固殖民城池,戰爭結束後甚至因這段過去被人指指點點。這樣混亂認同是一個時代的無能為力。楊烈說,這部劇最想傳達的是歷史價值,他深感台灣人的故事一直被掩蓋,看向國外時,本土其實有許多故事值得被述說、被理解。

導演則希望觀眾享受故事,並藉由故事激起觀眾對台灣文化、歷史與語言的認知,自己的故事由自己述說將更充滿力道。

《熱帶天使》演員楊烈、導演林孟寰。 圖/《熱帶天使》團隊提供
《熱帶天使》演員楊烈、導演林孟寰。 圖/《熱帶天使》團隊提供

我們知道,音樂劇終究不是歷史陳述,而是故事。但講述歷史的故事就像是一只開關,吸引觀眾看完後動身了解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如骨牌推進,提升歷史意識的同時,也更了解腳下土地的過去與現在。

從《四月望雨》到《熱帶天使》

訪談尾端,導演提及自己的音樂劇啟蒙——《四月望雨》,這齣以鄧雨賢作品為靈感的劇,讓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可以用這樣的方式講述台灣故事。這個出身台中,小時候花數小時搭車,搖搖晃晃抵達台北只為看一齣劇的孩子,如今已然成為說故事的人,當年《四月望雨》的啟蒙,依然能在他的作品中尋見痕跡。

他拾起台灣的歷史與未來,牽起資深演員與年輕新秀,在5月的台北,試著帶領我們溯回1940年代的戰火南洋——誰的死,埋在南洋?又是誰在熱帶戰場的咒詛中,邂逅了天使?這些難以在課本中找到的歷史,轉身成為旋律與詞,邀請觀眾展開一段跨越八十年的對話。

圖/取自「音樂劇《熱帶天使》Tropical Angels」臉書粉專
圖/取自「音樂劇《熱帶天使》Tropical Angels」臉書粉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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