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荷》刻畫戰爭下的葉門困境，腹裡生命是祝福還是負荷？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句話耳熟能詳，但在許多中東國家裡，眾多家庭面臨的不幸可能都來自類似原因——外有戰爭摧殘，社會內部又受到宗教和父權主義壓迫，民不聊生的困窘宛如沒有終點，又像惡性循環不斷複製。

一個又一個世代償還不知是誰欠下的債務，成為一種集體共業，受到壓迫的底層人物，從不是縱火者，卻承受最難熬的灼燒。

不曾停止的葉門戰爭

從2014年開始的葉門戰爭，至今已邁入第十個年頭，這世界有多少人依然關注？我們最早將目光望向敘利亞，接著看到葉門，之後又聚焦於俄烏戰爭，戰爭新聞出現在社群動態上，與其他娛樂笑話、荒誕話題或種種行車記錄器影片並陳，爭相吸奪用戶目光，很快地人們便轉移焦點，追求更新更易懂更聳動的話題。然而，烽火依然持續，上述三個戰爭至今都並未結束。對受影響的人民來說，戰爭是生活，而非一日即過期的新聞。

戰爭，不只是駭人的血腥殺戮，更多時候像凌遲，如慢性毒害，方方面面影響人民生計，更改變無數家庭的命運。葉門電影《腹荷》（The Burdened）便是以普通人民為背景的作品，揭露戰爭面紗下，這個座落阿拉伯半島南端的國家樣貌。即便台灣電影放映種類相對多元，我們依然較少接觸來自中東國家的電影，戰爭正發生的國家更是罕有，因此《腹荷》是部相當難得的作品，雖是劇情片，但它所折射出的社會卻無比寫實。

戰爭發生數年，葉門的災厄卻沒有停止跡象，一對夫妻因失業愁雲慘霧，肩上扛著養育三個孩子的重擔，妻子肚裡還懷有新生兒。腹荷，指的是「腹裡的負荷」，令他們一刻也不得安心。他們奮力生活，但現實從未仁慈，物價飛漲使他們不得不換租至便宜公寓，拮据度日。面對即將上學的兒子和肚裡新生命，一個個考驗接踵而至，令夫妻倆陷入彷彿無解的困境。

墮胎議題，女性卻是被噤聲的一方

將他們困住的不僅是金錢，很多時候是社會看不見的傳統。以宗教為名的「規定」，深深影響每個人的認知，這也是為什麼《腹荷》所探討墮胎議題如此使人無力。影像中的墮胎困境並不少見，來自法國《正發生》（Happening）、美國的《珍愛熱線》（Call Jane）、《偶一為之》（Never Rarely Sometimes Always）或更早來自羅馬尼亞的《4月3週又2天》（4 Months, 3 Weeks and 2 Days）等作品皆碰觸著女性身體自主權課題。不過，相較其他作品，《腹荷》不是青少女在生育與未來難兩全的選擇題，而是一個即將被現實擊潰的家庭不得不尋求的唯一解。

片中夫妻倆遍尋墮胎協助，得到的回應不是教義說了什麼，便是宗教允不允許，高談闊論何謂生命，訂定著虛幻時間，背後是事不關己的冷漠，真相諱莫如深。當一個人真實面臨困境，其中能否逃脫的癥結，諷刺地取決於幾百年前的某些文字，甚至文義還由各自臆測揣摩。生育權掌握在沒有子宮的人身上，這該有多荒謬？宗教本是撫慰人心的角色，此處卻成為不成文的束縛。以宗教為名，宛若就像一帖護身符，被壓得喘不過氣的人們，生活在貧窮線下，也在教義與傳統底下，所面臨的龐大壓力無從想像。

不僅是宗教與現實的矛盾，艱困的女性處境也在本片一覽無遺。妻子一面懷著小孩，一面看丈夫臉色，過得再苦還得維護丈夫的廉價自尊，挨個幾拳更是家常便飯。懷孕由兩方造成，卻由女性獨自承擔，而男性放不下面子不欲求助他人，最終也是女性幫助女性。

此外，不知是否導演刻意安排，片中多次出現穿脫「希賈布」（Hijab，即穆斯林婦女頭巾）」的畫面，女性之間得以脫下面紗交談，一旦男性走入框內，聽聞腳步聲的女性便會迅速戴上面紗，只留雙眼露出。縱使是伊斯蘭文化，但片中呈現無聲的壓抑與窒息，女性穿脫得如此熟練也使人無奈。

與台灣牽起緣分的葉門電影

儘管葉門距離我們看似遙遠，伊斯蘭文化對多數觀眾而言也許有些陌生，但《腹荷》所欲書寫的困境，足以喚起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共鳴。電影今年入選柏林影展大觀單元，成為首部入選柏林影展的葉門電影，更在台北電影節放映，並獲頒評審團特別獎。特別的是，本片配樂由曾操刀《戀戀風塵》與《戲夢人生》等多部電影配樂的台灣作曲家陳明章老師創作，在映後座談裡，導演阿姆魯．賈馬爾（Amr Gamal）分享自己因看了是枝裕和的《幻之光》而主動聯繫，牽起跨國創作緣分。陳明章老師的配樂讓電影增添蒼涼美感，如此一來，似乎也離台灣觀眾不那麼遙遠了。

我們常視生命為恩賜、祝福，但卻避而讓人知道，它可能是無法承受的壓力，是如最後一根稻草的負荷。電影《腹荷》沒有選擇美化殘酷現狀，也沒有提供什麼解決方法，而是試著讓觀者進入葉門人民的日常——無助，但真實。只能期盼，或許當人們在凝視深淵時，望見的痛苦能夠化作一聲長嘆，隨著時間累積，匯聚成一道足以推動改變的暖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