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植物殉情的男人：「日本植物學之父」牧野富太郎的圖書出版與電視劇

近年來，關於台灣近代植物採集、動物學、生態學、演化史等隸屬「博物學」（Natural History，又譯稱「自然史」）研究領域的著作出版逐漸蔚為風潮，許多「叫好又叫座」的各類本土創作書籍與相關經典譯作紛紛接連問世。

諸如2018年植物愛好者胖胖樹（王瑞閔）撰寫的《看不見的雨林—福爾摩沙雨林植物誌》（麥浩斯出版）、2019年國立臺灣博物館策展編纂的展覽圖錄《繪自然：博物畫裡的臺灣》、2020年農學博士游旨价從博士論文發展而來的第一部科普代表作《通往世界的植物：臺灣高山植物的時空旅史》（春山出版）。影響所及，甚至於2021年誕生了台灣第一部植物職人漫畫《採集人的野帳》（蓋亞出版），並在同年（2021）引進美國文學作家理察．鮑爾斯（Richard Powers）的生態小說暢銷書《樹冠上》（時報出版）。

直到2022年5月，又有《上下游副刊》總編輯古碧玲書寫日常植物生活的散文集《不知道的都叫樹》（大塊出版），乃至2023年「博客來網路書店」近期策劃了「當代植物展」（展期：2023年3月17日至2023年5月18日），以及長年耕耘自然生態類型「非虛構寫作」結合文學書寫的作家吳明益，在今年5月發表長篇小說新作《海風酒店》。這段期間，堪稱自然科普書與相關類型文學的大爆發。

因緣際會，日本NHK電視台為了紀念「日本植物學之父」牧野富太郎（1862-1957）誕辰160周年，從去（2022）年起便開始著手拍攝「晨間劇」¹《爛漫》（らんまん），劇中主角乃是以牧野富太郎作為原型人物（在劇中化名為槙野萬太郎），由新生代男星神木隆之介擔綱主演這位畢生投入植物的採集和研究、甚至還與台灣頗有淵源的植物學家（巧合的是，他的姓氏「神木」也是一種植物），另由人氣女星濱邊美波飾演男主角的妻子壽惠子。

「我覺得我是身為植物的戀人而誕生在這個世上的」

牧野富太郎出生於土佐國佐川村（現高知縣佐川町）的造酒世家，這裡同時也是鼎鼎大名的日本幕末風雲人物坂本龍馬（1835-1867）的故鄉。根據史料記載，坂本龍馬遭暗殺去世的那年（1867），牧野富太郎剛好五歲，兩人當時彼此之間應無任何交集。

但有趣的是，這齣《爛漫》劇中開頭卻「虛構」了一段幼年體弱多病而開始對人生產生迷惘的牧野，在一次離家出走後「巧遇」坂本先生而受到激勵鼓舞的橋段。

童年時最喜愛在故鄉山林中與植物為伍、採摘觀察各種花卉草木的牧野，就讀小學時因自覺課程太過無趣而決定中途退學，此後終其一生再未接受體制內的學校教育，僅靠著自學和大量蒐集植物標本積累知識。

為了實踐自幼渴望「想把日本所有的植物都弄清楚」的畢生宏願，他的田野調查足跡幾乎遍及日本各地。33歲時（1895）、適逢李鴻章與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在春帆樓簽訂《馬關條約》將台灣澎湖割讓給日本的頭一年，牧野富太郎甚至還跟著當時東京帝大植物學系組成的學術探險隊來到台灣，陸續走訪淡水、新竹、高雄鳳山、澎湖等地，採集記錄多種台灣原生種的植物，現今我們所熟知的台灣桂竹（Phyllostachys makinoi Hayata）以及夏季消暑聖品愛玉的原料愛玉子的英文學名「Ficus awkeotsang Makino」，皆是源自牧野富太郎的命名。其中，awkeotsang是「愛玉欉」的台語發音、Makino則是牧野的日文讀音。

他曾經為文自述：「我覺得我是身為植物的戀人而誕生在這個世上的，有時候我甚至懷疑自己根本就是草木的精靈」²，並且稱呼自己是「和植物殉情的男人」。

牧野富太郎強調：「我並沒有想要以此出人頭地、揚名立萬的野心，直到今天我的想法仍舊不變。我只是單純喜歡草木，就好像是天性那樣專心一意地前進，想要知道在這門學問的前方究竟有著什麼，把握自己的方向不放棄而已。」

諸如此類的自學思想和獨立精神，不禁令我想起同樣也是透過閱讀自學民族音樂理論而一生奉獻民歌採集工作的民間學者李哲洋（1934-1990）。

擅於透過精確觀察描繪植物形象的藝術家

牧野富太郎作為日本近代植物分類學（Plant Taxonomy）的重要奠基者，同時他還擁有一雙巧手，一生中總共蒐集製作了四十多萬件植物標本，尤其擅於透過精確的觀察，親手描繪一千七百多幅植物圖鑑，並為一千五百種以上的新物種命名，這使他不僅在學術史上留名，更被譽為藝術家學者。

他的植物畫綜合了江戶時代日本傳統的本草學與西洋現代博物學的觀察法，不僅針對單株植物進行個別素描，還會捕捉植物本身隨著四季演變，從最初的種子到開花、結果等各個生長階段的具體形態，被稱為「牧野式（風格）植物圖」。

牧野擅長用超細的筆觸表現植物的形狀和細節，據說他使用了一種用鼠毛製成的特殊「蒔繪」畫筆來繪製這些細線。從這些畫作中，每每展現牧野富太郎運用各種繁複的線條捕捉植物細節的專注力與耐心，以及他面對植物的透徹研究態度。一如他在《植物知識》書末後記的宣言告白：「我相信愛草木，能培養對人的關愛......看草木興衰枯榮，也幫助我大徹大悟，參透人生的意義」、「感謝上蒼讓我生來就熱愛植物，令我幸福一生」³。

「抱著到死為止都戰戰兢兢」的日本植物學之父

看在當時一般人眼中，牧野富太郎根本就是個怪咖。從小身體孱弱、經常發燒病倒的他，後來為了採集植物標本做研究，幾乎大半輩子都在日本全國各地旅行，到處去尋找那些未曾被發現、命名的植物，最終活到九十五歲高齡。為了彌補學識不足，他總是私下向學者們請益；他心思細膩、觀察敏銳，並且真心喜愛所有的植物，相信這世上並沒有所謂「無用的雜草」，平日個性獨立、卻也相當好惡分明，看不起那些自以為是的學閥及官僚。

我最討厭那種身為學者就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的人，我的這種心情，只要有接觸過我的人，應該都感覺得到吧。只不過擁有一點點知識，但那知識量跟宇宙的奧祕比起來，根本小得不成問題，完全不是什麼值得吹噓的事情。只要抱著到死為止都戰戰兢兢、想要盡量多學一點知識的心態，這樣就行了。⁴

牧野富太郎在他的自述文集《花與我的半生記》如是聲稱。

在他過世之後，日本政府為表彰牧野的功績，旋即於翌年（1958）在高知縣五台山上闢建了佔地八公頃的「高知縣立牧野植物園」，並把他在東京的故居規劃為「牧野記念庭園記念館」，同時也將他的生日4月24日定為「日本植物學日」。

關於牧野富太郎的生平及其學術成就，台灣自然史專家吳永華早在1997年便已撰述《被遺忘的日籍臺灣植物學者》（晨星出版）可供參考，延伸所及甚至包括同一系列《台灣植物探險：十九世紀西方人在台灣採集植物的故事》、《被遺忘的日籍臺灣動物學者》、《台灣動物探險：十九世紀西方人在台灣採集動物的故事》共有四部完整呈現台灣近代自然史、博物史領域的經典著作。

只可惜目前這幾本書在市面上皆已絕版多年，即使在二手書店也很少見。因此，我建議出版社或許可以趁此機會重新發行再版，甚至不妨考慮將這四本著作重新規畫成一套完整的「近代台灣博物學」叢書。

今年5月中旬，牧野富太郎的《花與我的半生記》中譯本亦將首度在台問世，有興趣的讀者當能同步「追劇」兼讀書，且隨著晨間劇《爛漫》的劇情發展，一同進入牧野富太郎的植物世界。

• 晨間劇的正式名稱是「連続テレビ小説」（連續電視小說），乃是NHK每週一至週五日本時間上午8:00會播出的15分鐘電視劇系列，因此才有晨間劇之稱。
• 參考牧野富太郎著、張東君譯，2023年5月，〈和植物殉情的男人〉，收錄於《花與我的半生記》，大家出版。
• 參考牧野富太郎著、蘇暐婷譯，2022年12月，《植物知識：最有趣的花果圖鑑，日本植物學之父牧野富太郎為你科普》，四塊玉文創出版。
• 參考牧野富太郎著、張東君譯，2023年5月，〈和植物殉情的男人〉，收錄於《花與我的半生記》，大家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