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標案的掠奪者：從「青鳥書店」擴張模式反思公部門文化政策（下）

李志銘 31 Jul, 2023

▍上篇：

寄生標案的掠奪者：從「青鳥書店」擴張模式反思公部門文化政策（上）

近年一直高度依賴政府標案經費補助，不斷輾轉游走於台灣各地四處擴張的青鳥書店，從屏東（南國青鳥）、高雄（承風青鳥）、基隆（太平青鳥）、台北空總（青鳥圖書館兼作《VERSE》雜誌總部辦公室），現今下一個伴隨著標案轉移的目標則是到了宜蘭。這一路走來的過程中，青鳥書店儼然已經自我創造出一套類似PUA手法的宣傳話術。

所謂的「PUA」（Pickup Artist），原本是用來教導男性如何接近並搭訕女生的理論，後來演變成一種透過語言話術來達到心理操控的欺騙手法。PUA最常見的一種套路，就是先藉由否定（negging）的方式故意貶低對方，來讓對方開始懷疑、檢討自己，甚至覺得都是自己不好，以致於開始失去自信（做得好被認為是理所當然，做不好則都是自己的錯），最終讓他們在情感上變得依賴。

解析青鳥書店慣用的「PUA」宣傳話術

舉例來說，2019年屏東「南國青鳥」開幕之初，書店創辦人蔡瑞珊隨即在《自由時報》「文化週報」專刊發表了一篇〈銜著閱讀的種子青鳥南漂屏東〉，該文中寫道：

我是在那時被稱做文化沙漠的2017年初來到屏東......我想，如果開一間書店，可以讓很多人讀書，可以帶作家來講座，不只在台北，還能在很遠的地方？啊，原來在屏東開書店真是需要勇氣的，但其實不只有勇氣，還需要一股傻勁，因為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我真的在這裡開了一間書店。或許，當妳遇到一個讓妳產生信念的地方，一切就開始了吧！

自此之後，幾乎所有平面媒體的報導內容都大致沿用這樣的說法，先提出否定的論調，將原本的屏東視為「文化沙漠」，直到「青鳥書店」的出現，才逐漸把沙漠變成了綠洲。比方《遠見雜誌》便曾在2021年3月的報導中描述：

青鳥擅長策劃活動，去年屏東縣府委託舉辦「南國漫讀節」活動，蔡瑞珊號召包括蔣勳、詹宏志、小野等百位藝文界人士響應，辦得有聲有色，也翻轉了外界對於屏東「文化沙漠」的刻板印象¹。

然而，當連續三年（2019-2021）都拿了文化部扶植地方獨立書店補助經費的「南國青鳥」，由於標案沒持續拿到，因而選擇結束營業、「落跑」（làu-phâu）到高雄另謀發展之後，仍留在屏東當地持續經營且開業時間都比青鳥書店還早的各家獨立書店——包括「繫本屋」、「小陽。日栽書屋」、「永勝五號」、「七木人文空間書房」等，儘管沒有像「南國青鳥」那樣每年都去申請一大堆政府補助計畫，至今為止也都存活得很好。

反觀當初拿了最多補助經費的「南國青鳥」，店員上班時卻都得幫忙處理書店以外的工作，包括南國漫讀節、牡丹社事件展覽策畫等標案的行政及報帳事宜。根據余永寬的臉書貼文透露，多名南下受邀演講的作家已經向他提供資料證明說：三位員工每天都在忙永遠做不完標案煩重繁瑣的行政事務，導致長期身心俱疲，看了實在令人於心不忍。店員根本沒有餘力去做好書店本業，儼然形成惡性循環，南國青鳥也因此「變形」成為青鳥集團南部標案處理中心。

類似上述在屏東以「文化沙漠」的否定詞彙來貶低他者、藉此抬高自我身價和優越感的PUA宣傳話術，同樣也見諸基隆「太平青鳥」案例。由於此處先前是一間被廢校的小學「太平國小」，因此青鳥書店總是對外宣稱這裡原本是廢棄偏僻沒有人要來的地方，但他們卻願意犧牲自己到基隆來經營，把沒有人看好的地方賦與新生命。後續許多媒體報導也都一再宣傳這樣的訊息：

大家一開始聽到要在偏僻交通不便的山上開書店，都覺得這個想法太瘋狂，直到青鳥的出現，成功讓太平國小成為傳遞希望的地方²。

就在「太平青鳥」開幕一年後（2021年），「青鳥書店」創辦人蔡瑞珊在接受媒體訪談時，甚至還信心滿滿地宣稱：「光看我們所賣的書與咖啡量，那我還蠻敢自豪的說，我覺得應該是全台灣獨立書店第一名了。」³（有趣的是，後來高雄「承風青鳥」於2022年底因退書事件引發爭議時，蔡瑞珊卻又改口説自己並不是獨立書店，而是拿完三年補助即飛回台北追求自由的企劃書店）。

但事實上，早在「太平青鳥」進駐之前，基隆市府都發處即已編列大約二千六百萬元的工程費用將太平國小重新整修，另有「青鳥書店」和「一頁文化」分別取得「110年度基隆市太平國小亮點計畫」與「111年度基隆設計行動計畫-太平山城基地」兩個標案共約四百萬的經費，再加上今年預計5月開工整理太平國小周邊環境的二期工程經費約為一千五百萬元，全部費用將近五千萬元，等於是政府補貼給「太平青鳥」進駐開店的前置投入費用。

雙方並簽署合約保密協議，除了房舍空間免租金之外，亦規定一年營收超過三百六十萬元以上的部分，基隆市府才會進行抽成（3%）回饋（對比一般百貨公司的抽成行情至少是25%起跳），因此被評論者余永寬形容為「基隆有史以來最貴的書店」，甚至不禁讓人質疑是否有圖利特定業者之嫌？

檢討政府濫發補助、缺乏監督的文化政策

過去一直採取「借殼共榮」模式（詩人李敏勇語，意指開書店主要依賴政府提供經費與空間）的青鳥書店，大稻埕「青鳥居所」開店不到兩年（2019年9月-2021年6月）就搬到了基隆「變形」成為「太平青鳥」，從屏東「南國青鳥」撤離之後立刻又跑去高雄開設「承風青鳥」，在高雄又差點坑殺「友善書業」鬧出「退書事件」爭議而被解除顧問合約，如今則是「寄生」在空總的餐飲標案當中佔用整個房舍當作自己的商業辦公室。

根據2022年文化部「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面會吧及加油站）複合式餐飲委託營運標租案」契約內容，文化部委託給「一頁文化」（也就是青鳥文化的合夥公司）所經營的項目為「複合式餐飲」，然而進駐的青鳥文化公司卻一直游走於灰色地帶，將絕大部分原本應該用來作為「複合式餐飲」的公共空間大量寄生置入「青鳥及一頁的總部辦公室」，就連在媒體上宣稱自己是「廢棄加油站變身圖書館打造知識永續」的公共場域的「青鳥圖書館」，實際上也都變相成為只有青鳥員工才能夠使用的「VERSE辦公室」。

今年夏天，位於宜蘭火車站旁，由在地青年靠著自己力量經營了十一年（2012-2023）的「舊書櫃」，這個月（7月14日）因合約程序問題，被迫宣布結束營業。相較之下，去年底在高雄爆發「退書事件」的前幾天剛好拿下了宜蘭縣政府一千五百萬標案計畫的「青鳥文化制作」公司，先是由負責人蔡瑞珊在臉書上公開宣稱即將要進駐「頭城火車站」旁台鐵舊宿舍開設新書店，近日卻在引發眾人議論之後又改口說，從未參加「頭城火車站」的標案也沒有要開書店。

然而，依照「政府電子採購網」查詢結果，「青鳥文化制作」確實就是今年宜蘭縣政府發包「蘭海鐵道五漁村-文化觀光策展與推廣委託專業服務案」的執行者，按合約規定，今年11月就要結案了，但是到目前為止，卻都還沒有看到任何作為！如此高額一千五百萬元的公部門預算案，相信有許多宜蘭在地民眾都很想要了解（監督）這個標案計畫到底實際上規劃執行了哪些內容？

在這裡，我們必須提出嚴厲質問的是：為什麼多年來從縣市文化局到中央的文化部，這些公部門單位都一直讓「青鳥文化制作」和「一頁文化」佔盡好處？且屢次發生經營績效不佳後就立刻走人（屏東「南國青鳥」）、營運方式不依照標規（空總），難道沒有圖利廠商嗎？為什麼非但不問責？而且還繼續縱容他們不斷擴展到一個又一個的縣市，究竟要納稅人民忍受到何時呢！

甚至於，「青鳥書店」在引發公眾輿論爭議期間，卻仍毫不避諱宴請文策院、國藝會、台灣設計院、北流中心、北藝中心等諸位「公法人」機構首長，並在臉書PO文發照片、眾人一字排開以微笑手勢比耶，藉此展現其人脈資源通達的背景關係。

過去的人們相信「只要努力工作，就會有回報」，然而現今台灣社會的大環境不僅愈益惡化，就連許多攸關公共利益的相關資源也都逐漸被那些貪求名利、趨炎附勢者給把持，使得這一代認真打拚的年輕人越來越看不見未來。因此，我們更應該要號召大家一起來好好監督政府的文化政策和公共標案，把資源放在真正重要的地方、以及能夠踏實做事之人，讓年輕人重新找回未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