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呼籲大家不要吸毒」——指揮中心答覆與政治粉專戲謔中隱藏的社會偏見 | 吳忻穎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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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呼籲大家不要吸毒」——指揮中心答覆與政治粉專戲謔中隱藏的社會偏見

示意圖。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示意圖。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這幾個月來,新冠疫苗的議題占據媒體與社群網路的大版面——不論是在歐美國家普遍使用的疫苗或是我國衛福部食藥署通過緊急使用授權(EUA)的國產疫苗,在國內始終保持很高的討論度,動輒成為政治議題;在社群網路上,「你打疫苗了沒」、「疫苗認證的年輕人/老年人」等疫苗副作用議題,也觸動著台灣人的敏感神經,因此也成為我國媒體關注並爭相報導的焦點。

8月底,高端疫苗開放施打,在輿論中引起信任與否的激辯,施打後的副作用案例也引發高度關注,報載指揮中心在8月25日(開放施打後兩日)即公布三起接種後死亡的案例,並稱「其中一例新北三十多歲男子有毒癮」,因此記者會中便有記者提問:「是否呼籲吸毒者暫緩施打疫苗?」對此,衛福部長陳時中則以「應該是要呼籲大家不要吸毒」作為回應。

此段記者會的對話旋即在網路上被大作文章,某些特定政治色彩濃厚的粉專紛紛大讚衛福部長「神回覆」,並以各種方式譏諷提出問題的記者,特定支持者也一面倒地以「提問的記者應該驗個尿」等近似人身攻擊的方式嘲諷該記者,甚至也有媒體以「記者白目」的字眼入標。除此之外,還有各種諸如「這些『毒蟲』先去投案、先去戒毒」等嘲弄毒癮患者的字眼。

如果我們放下政治立場,冷靜地從防疫法制與政策的角度審視該記者的提問以及衛福部長的答覆,該記者的提問真的「白目」嗎?衛福部長的答非所問真的「很神」嗎?

上個月底,高端疫苗開放施打,在輿論中引起信任與否的激辯,施打後的副作用案例也引發高度關注。示意圖。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上個月底,高端疫苗開放施打,在輿論中引起信任與否的激辯,施打後的副作用案例也引發高度關注。示意圖。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藥癮,存在於社會陰暗面的現實

誠然,依照《毒品危害防制條例》等法律的規定,人民不得施用法規所禁止之麻醉藥品(毒品)。儘管法律禁止,但不代表社會現實狀況符合法律規定。舉凡有司法、警察、社會工作、精神醫療經驗的實務工作者,應該都知道社會存在著不被待見的陰暗面——毒品施用者依舊存在於社會中。

施用毒品的行為,本質上是一種自我危害的行為,施用行為本身並不會直接對於他人的法益造成影響。2015年,時任民進黨主席的蔡英文總統在「台灣毒品:藥物濫用的現況與對策」專題報告會後,針對毒品犯罪等議題表示,染上毒癮的人,一輩子都要和毒癮對抗,所以「應該把藥癮者看成病人,而不是罪犯」,其並肯認「單純的刑罰,沒辦法將他們帶離毒品的惡性循環」。

行政院於2017年核定的「新世代反毒策略」亦強調對於毒癮患者予以治療的戒毒面向,將目標設定為「強化我國藥癮醫療與專業處遇服務資源之佈建,並依個案不同需求,發展實證處遇服務方案,提升藥癮個案接受專業服務之涵蓋率,促其重返社會」,在手段上採取「建立以藥癮醫療及復歸社會服務為核心,戒護為輔之戒治模式」。由此可知,不論是總統或是行政院的政策,都是傾向將毒癮視為一種疾病,也強調透過醫療系統予以治療、加強社會復歸的政策。

是的,法規規定人民不能施用法律禁止的毒品,但是防疫政策與法規也不能忽略社會存在的陰暗現實,毒品政策和防疫政策不能混為一談。病毒不會挑人感染,這些毒品施用的「藥癮病人」同樣也會面對被新冠病毒感染、傳染給其他人的風險,因此,一個健全的防疫政策不能將某特定群體的國民排除在政策之外,如果國家的防疫政策希望全國人民都施打疫苗,當然也必須正視不同群體對於疫苗安全性的顧慮與疑問。

實際情況是,施用毒品者,除了主動前往戒癮門診就診治療、被警察與司法機關查獲犯罪並進行戒毒之外,其他身陷毒癮泥沼並隱藏在社會幽暗面者大多數不會主動跳出來高喊自己吸毒,公開向專家詢問施打疫苗的安全性問題。縱然是願意戒毒的藥癮者,過去畢竟曾經施用毒品,在媒體與社群網路報導「一例死亡」的新聞後,也可能會懷疑自己是否適合施打疫苗、或對疫苗的安全性有所懷疑。

除此之外,許多敲著鍵盤的網友可能也沒有想到,所謂「毒品」千百種,許多醫療使用的管制藥物本質上也是毒品或含有毒品成分,依照醫囑而合法使用管制藥物的病患,在欠缺官方調查疫苗風險等公開透明資訊的情況下,是否也會產生顧慮?

這些懷疑與顧慮的情況其實對於疫苗的推廣是不利的,也可能因為一些死亡案件引發謠言的以訛傳訛、並造成民眾對於疫苗的不信任。因此,由記者代替這些群體公開發問,並由相關機關進行說明,以供毒癮者、藥物施用者在充分資訊之下評估是否施打疫苗,是最佳的防疫與疫苗資訊推廣方式——這不就是長期以來不惜耗費大量公務資源與社會成本也要日日召開記者會的目的嗎?

施用毒品的行為,本質上是一種自我危害的行為,施用行為本身並不會直接對於他人的法益造成影響。示意圖。 圖/路透社
施用毒品的行為,本質上是一種自我危害的行為,施用行為本身並不會直接對於他人的法益造成影響。示意圖。 圖/路透社

衛生福利部不容迴避的責任

細繹記者會中的完整提問:

這幾天有一例接種高端疫苗死亡的個案,剛剛有提到可能是有藥癮、吸毒的情形,我們是不是建議,有類似這種藥癮的『特殊情形』的民眾暫緩接種疫苗?

其實該記者並沒有如同某些粉專所鼓譟的如此「白目」,其提問內容應非意在鼓勵人民吸毒,其發言也表示這是「特殊情形」,因此用意應該是為藥癮者的疑惑而提問。

衛福部食藥署既然緊急授權(EUA)疫苗的使用,那麼就有義務調查疫苗對於各個群體的安全性並提出具有科學論證的指引。如果指揮中心不知道答案,也應諮詢相關領域的專家,或請藥廠提出相關研究報告。然而,面對此問題,衛福部長並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是顧左右而言他,拿《毒品危害防制條例》的「應然」(禁止吸毒)去回應防疫措施中面對的社會「實然」現象(台灣社會確實存在曾經或正在施用毒品之人),這樣的回答根本牛頭不對馬嘴。

更值得深思的是,就在衛福部的網站「反毒新思維新世代反毒策略」明文寫著「衛福部食藥署為防毒策略之主責機關」。當衛福部長以「呼籲不要吸毒」迴避記者所提出的疫苗對於特定群體安全性的顧慮問題時,是不是忘了衛福部其實是防毒策略之主責機關?不論是最初的毒品分類與管制,乃至於藥癮者的戒治與精神治療,都是衛福部的責任——反言之,警察與司法其實是在出現漏洞時最後補破網的機制。或許有不少民眾往往因為長期以來媒體對於司法與警察單位過度要求的報導、法務部或警察機關各種與媒體相互為用的「廣告」,而誤以為毒品「只」是警察和司法的事,然而,身為毒品防制策略主責機關的衛福部長,可以一起跟著健忘嗎?

如果這個社會存在主管機關漏接而隱藏於暗處、無從戒治的毒品施用者,正是意味著主管機關執行政策的失敗!衛福部真能在「防疫」的記者會中,拿著自己主管的另一項「毒品防制」業務來四兩撥千金的推開疫苗對於藥癮患者安全性的提問嗎?

衛福部真能在「防疫」的記者會中,拿著自己主管的另一項「毒品防制」業務來四兩撥千金的推開疫苗對於藥癮患者安全性的提問嗎?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衛福部真能在「防疫」的記者會中,拿著自己主管的另一項「毒品防制」業務來四兩撥千金的推開疫苗對於藥癮患者安全性的提問嗎?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盡責提問,卻被全網嘲笑?逃避問題,卻被全網吹捧?

台灣的媒體素質長期以來在體系文化與人民品味、追求點閱率的困境下,確實存有其沉痾已久的問題,筆者在本專欄與其他著作中,也時有談論我國媒體的弊病。但是,我們在評論記者的一個提問與報導時,應該就問題本身進行判斷,不能因為對特定媒體存有偏見、對特定政治人物充滿崇拜,因而以人廢言、因人設事。

筆者不認識這位提出藥癮患者是否適合施打國產疫苗的記者,但就事論事地持平而論,這個問題是為了不為社會所待見藥癮患者提出其等可能有所疑惑的問題,從這個面向來看,這是媒體的專業,也是工作。為何一位記者做他的職業所應該盡的責任,卻引來「全網嘲笑」,甚至其同業也不留情的以攻擊性的文字訕笑?

這樣的現象所反映的,除了人們被政治意識形態與盲目的英雄崇拜而左右判斷力以外(透過嘲笑記者來膜拜其所崇拜的政治人物),更是人民的淺碟思維——「因為不該吸毒,所以吸毒的都『不是好人』,不值得同情」——也不理會藥癮者的疫苗與防疫措施的議題。記者提出了藥癮者的問題,竟被當成「蠢問題」在網路上被近乎霸凌式的嘲笑。

但這樣「善」、「惡」二分的社會偏見思維,卻把不同層次(毒品政策與防疫政策)的議題混為一談,甚至容任政治人物拿該部門不夠完善的毒品防制工作,做為也是其主管的防疫業務所面對的疫苗安全性提問的擋箭牌。

在這種盡責提問卻被全網嘲笑、逃避問題卻被全網吹捧的網路操作下,社會偏見持續加深、藥癮者持續被社會所孤立而進入自我放逐的惡性循環,對於疫苗的信任度也沒有理性的討論。最後,主管機關應該處理的本業,不論是毒品防制業務,還是防疫政策的疫苗信任問題,雙雙都被規避了。

記者提出了藥癮者的問題,竟被當成「蠢問題」在網路上被近乎霸凌式的嘲笑。 圖/美聯社
記者提出了藥癮者的問題,竟被當成「蠢問題」在網路上被近乎霸凌式的嘲笑。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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