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玲玉》看影史(二):雜談導演孫瑜與阮玲玉的合作 | 陳煒智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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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玲玉》看影史(二):雜談導演孫瑜與阮玲玉的合作

阮玲玉(中)與導演孫瑜(左二)等人合影,攝於1933年。 圖/維基共享
阮玲玉(中)與導演孫瑜(左二)等人合影,攝於1933年。 圖/維基共享

阮小姐演妖裡妖氣的女人,全國找不出第二個人了。不過我非常贊成孫瑜的看法,她演有高尚情操的女性,另外有一種味道。到底啥味道,我也講不清楚。

這是電影《阮玲玉》正片開始之後,我們第一句聽到的台詞。場景是上海澡堂,一眾男性在浴池或者雅房裡放鬆,有的兜頭淋熱水,有的拍肉,有的按摩。小室內,大導演卜萬蒼和原本民新公司的負責人黎民偉倚在窗前,華北影業的羅明佑坐在几旁,三個男人圍著浴巾,指間夾著煙卷,討論著是否安排由新加盟的小牌明星阮玲玉,出飾聯華影業開山之作《故都春夢》(1930)和《野草閒花》(1930)。

當年將阮玲玉招考進明星影業公司的大導演卜萬蒼發出以上的喟嘆;羅明佑商人的腦筋開始轉動——《故都春夢》由阮玲玉飾演嫁為人妾,進而鬧亂家門的小妓女「燕燕」,緊接著猛地讓她改變戲路,在《野草閒花》裡飾演一個玉潔冰清的歌女,還要在電影序幕裡分飾逃難的婦人,在冰天雪地中咬破手指來餵懷中的嬰孩——羅明佑說,要全力捧她。假如成功的話那可不得了,等於聯華手上也有一個大明星「胡蝶」了。

黎民偉還是不忘他「復興國片」的理想。他回道:聯華想拍好戲,也得觀眾來看才行,那我們就一定得要有好明星、好導演。

好導演有啊。一旁躺著的卜萬蒼,還有衣衫端正,三件套西裝穿得整整齊齊,還沒下水的孫瑜。好明星除了即將力捧的阮玲玉,外型俊朗、演技優秀的金焰,才剛在浴場走廊脫了衣服,準備下水打鬧一番呢。

《故都春夢》劇照,1930年。 圖/維基共享
《故都春夢》劇照,1930年。 圖/維基共享

《野草閒花》劇照,阮玲玉與金焰,1930年。 圖/維基共享
《野草閒花》劇照,阮玲玉與金焰,1930年。 圖/維基共享

不可多得的菁英奇才

上海聯華影業雖然實際營運的時間沒有很長,但聯華一出,立刻與另外兩家大公司:明星和天一,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1930年代中後期,聯華的形象便是新派的、知識份子淑世濟民的、充滿理想的。相較之下,天一比較接近市井階層、更為通俗取向一點;而明星介於中間,帶有一些資產味道、一些風雅情趣,也多一分世故,多一分圓融。比聯華再更激進、更覺醒、更「進步」的大概就會數到電通公司了。

一部《桃李劫》,一部《風雲兒女》,前者插曲〈畢業歌〉唱著「巨浪!巨浪!不斷地增長!同學們快拿出力量!擔負起天下的興亡!」,後者插曲更直接呼告同胞:「起來!不願作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很多驚嘆號的歌詞,很多激情的呼喊。那不僅是大時代的聲音,更反映出了1930年代電影市場的分眾局面。要「左」還是不要「左」,要「藝術片」還是要「八點檔」,任君選擇。但更重要的是黎民偉的那幾句台詞:就算我們復興國片,拍好戲,也要有觀眾來看才行。我們要有好明星,好導演!

從聯華創始之初一直到1937年8月日軍進攻上海,聯華歇業為止,這段期間之中,聯華的確禮聘,而且孕育了一批不可多得的菁英奇才。出色的導演包括卜萬蒼、費穆,由美術師轉正為導演的吳永剛,還有拍出聯華創業代表作的孫瑜。

《大路》劇照,1934年。 圖/維基共享
《大路》劇照,1934年。 圖/維基共享

《小玩意》劇照,1933年。 圖/維基共享
《小玩意》劇照,1933年。 圖/維基共享

內省靜觀與崇尚自由浪漫

原籍四川自貢的孫瑜,出生於重慶書香世家,年約19即進入清華大學,熱愛古典文學、詩詞以及電影。史載其考取公費赴美研習西方文學、戲劇,再到哥倫比亞大學專修編劇及電影製作。香港資深影評人羅卡即稱「東方的內省靜觀、人文傳統與西方的自由主義、浪漫精神,一直成為推動他創作的兩種動力」。

從默片過渡到有聲電影的1930年代,也是孫瑜創作的黃金年代。在電影《阮玲玉》裡直接談及的,除了目前仍然失傳的《故都春夢》、《野草閒花》,還有流傳至今謂為經典的《小玩意》(1933)和《大路》(1934)。

《小玩意》以太湖濱的手藝人家為起首,聚焦在村婦阮玲玉身上,她從徜徉山水之間的平凡婦人,經過幾次戰火的摧殘,最終淪為大都會街頭的瘋婦,將喜慶鞭炮聲誤以為是敵人的炮火,在大街上尖聲驚叫。叫聲之淒厲引來眾人圍觀,人群裡有昔日故人,原本是喜悅的重逢,但勾起她無限傷心往事,阮玲玉一時激動,手指著身邊的圍觀閒人一個一個痛罵,罵得大家垂頭羞慚。

接著孫瑜導演還將鏡頭對準阮玲玉,讓阮玲玉正面朝著觀眾,手指我們的鼻尖,直接開罵。可惜默片無聲,今人難辨她罵的是什麼;加上本段無字卡,究竟是因為政府干涉所以移除?(《阮玲玉》電影裡便曾演到,黎莉莉抱著阮玲玉說:我們電影裡不能直接說日本人,要改稱敵人。)

還是當年上映時有什麼其他的新鮮花招?比如有預錄好的演說現場播出,或者像影星楊耐梅在電影《良心復活》放映到一半時,隨著劇情登台演唱〈乳娘曲〉,唱完下台再續映電影之類的「隨片登台」活動?

總之,於史無徵,阮玲玉在《小玩意》最後這段滔滔不絕的無聲無字罵人戲,此中情由只能暫時存而不論。不過孫瑜的創意不僅如此而已,在阮玲玉罵到最高潮時,她對著銀幕外的觀眾,以及在戲裡圍觀的群眾大喊「拍手」(這兩個字幾乎可以從她的嘴型分辨出來),一再一再地高喊「拍手」,而身邊群眾也一個接著一個,舉起雙手開始啪啪啪。拍手的動作(以及我們想像中的聲浪)一波一波,如潮如濤,把電影推到最高潮結束。

這裡的拍手動作,直接讓人聯想到《小飛俠》(Peter Pan)劇中,彼德潘呼告所有相信小精靈的朋友,一起拍手,拯救垂死的Tinkerbelle。以孫瑜的學習背景,他對英美劇場和電影的知識及興趣,不太可能不熟悉《小飛俠》的拍手典故。

更有甚者,在孫瑜留美期間,恰好有好萊塢默片版《小飛俠》(1924年聖誕節首映)隆重推出(知名華裔女星黃柳霜(Anna May Wong)在片中飾演印第安公主Tiger Lily),以及同樣在1924年底,百老匯全新製作的《小飛俠》舞台劇,由超級天后瑪莉蓮密勒(Marilyn Miller)反串出飾彼德潘。他在紐約修習編劇和電影製作,又在其他學校研讀戲劇與西洋文學,不太可能錯過這一影一劇的《小飛俠》。

如果這個推測屬實,《小玩意》結尾阮玲玉懇切激昂的「罵街」表演,以及要求所有人高舉雙手鼓掌的動人呼告,似乎就有了更深一層的張力,值得我們再三玩味的文化跨界奇效了。

《小玩意》劇照,1933年。 圖/維基共享
《小玩意》劇照,1933年。 圖/維基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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