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六四,別只問有沒有死人
六四天安門事件,到2014年已屆25周年。這四分之一世紀以來,這件事情在中國還是個隱隱約約的符碼,年輕人有聽過,但並不清楚知道那是什麼。我時常在朋友的臉書上,看到中國年輕人鄭重留言道,我們都被騙了,六四沒有死人,近日香港親中團體年輕人也這麼說。彷彿最了解真相的是他們這些當時還是個娃兒的當事者,而世人都被迷惑了。
六四沒有死人的言論,不知為何變成某種論事的主軸?某大亨接受美國媒體專訪時,也提到這件事,瞬間成為無知的代表,淪為笑柄。當然有人在那場事件中喪生,只是,死亡沒發生在廣場上,媒體記者問柴玲,柴玲愣愣說有,她的錯誤不代表歷史的錯誤,木樨地的血和證言,都不是虛假。那些失去孩子的母親,每年都在諾貝爾和平獎被提名,她們的孩子也不是憑空喪生,憑空失蹤,是有時間有地點的故事。那在在指向了25年前。
只不過就是,媒體和歷史從來就只在意權力者的意見,書寫菁英的證言。所以那些你的我的說法,不過就代表自己選擇的偏頗印象。
中國作家廖亦武在《子彈鴉片——天安門大屠殺的生死故事》中提到一個故事:
六四難屬中出了個丁子霖,真是幸事;但六四暴徒中有誰呢?王丹的回憶錄我也看過,他沒提一件事兒,就是在監獄中曾與六四暴徒們狹路相逢。隔了幾米遠,他大聲問:「你們怎麼進來的?」暴徒們答:『我們是為六四進來的。』王丹於是很激動地說:「我是王丹,大家都是一路人,為爭民主而坐牢,要挺住啊!」可其中一暴徒回答:『你才4年,我可是15年!要怎麼挺得住啊,哥兒們?』
語音一落,全場啞然。精英和平民擦肩而過,他們之間的牆是無法逾越的。
亞洲許多國家都有轉型正義的需要和問題,這些問題都需要被一一細算,找到當事人,挖出真相,不是讓幾個人說說話就好,是要全面的、徹底耙梳,例如韓國過往的集權鎮壓,已經被整理了大半,台灣的白色恐怖還在進行,馬來西亞的五一三仍是禁語,中國自是不少,更是空白。在中國清算、整理三年大饑荒成為主流,但六四,始終是碰都不能碰的禁區。而正是經濟極快飛展,政治卻幾乎沒有改革痕跡的證據。
六四前夕,中國諸多人權律師和媒體人紛紛被捕,中共仍然極力掩蓋這段歷史,鬆不得一點手和一點口。
因為,當六四有沒有死人這問題成為人民抗拒和辯解的主題時,就不會搞得清楚25年前,為何發生這場運動——它不只是學運,不只是廣場上的學運,它還是媒體改革運動和工人運動,但同樣的因為學生的純潔性和高度,讓人們始終定位其為天安門學運——那場運動不就是發生在改革開放帶來的混亂和貧富差距,以及對民主自由的需求嗎?25年前這樣,25年後富起來的中國,體質就沒問題嗎?不需要改革嗎?工人不需要維權嗎?
法律公正和媒體自由,難道都不能夠存在嗎?
當以枝微末節來爭論時,就看不到需求和真相。
全世界都期盼中國改革,但最需要中國改革的,難道不是中國人自身嗎?歷史的真相和中國的改變,是中國自己要去證明的,不是中國以外的其他人。但紀念六四的,卻是除了中國以外的人民。
天安門運動發生前,鄧小平才與英國談好,九七讓香港回歸。原屬英國殖民地,享有自由經濟發展的香港,突然面臨自身和中國關係的轉變,他們意識到中國的自由民主,與其自身命運休戚相關。於是,香港成為最支持那場運動的地方,六四那天,自然也成為世界上最心碎之處。25年來,香港人不斷營救民運份子,不斷舉辦六四紀念活動,恰恰是反映自己的焦慮和渴望。
對六四的態度,正是香港和中國在同樣追求經濟發展下,最明顯的分壘。
香港和台灣的差距,也反映在六四上頭。
1989那年,我是小學高年級學生,天安門事件恐怕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密切關注的「國際新聞,我以為那時整個台灣都是熱血的,畢竟《歷史的傷口》旋律揮之不去,不過後來我才了解,台灣知識份子當時態度並非這麼投入,還帶點距離。六四20周年,台灣的紀念會場上,范雲就提到了:「那時候想的是台灣要有自己面對六四的態度。」亦即台灣要成為另一個民主陣線,解決自己的問題。
知識份子的主張是如此,台灣商人對六四的態度也都不在意。當全世界資本因為六四而撤離中國,以示懲罰時,台商卻傻傻前進,因為那時為了挽留外資,中國開出極好條件,對台商而言頗富吸引力。於是,大批大批台商登陸,為改革開放的中國增添力量,那位說出六四沒有死人的大亨,正是得利者。
而他們面對六四,自有其立場、視角,乃至於盲點。
而我這一代、下一代的台灣人,又該以什麼樣的立場紀念六四呢?
無論如何,這段被中共黑布遮蓋的過去,還是得靠一代又一代的訴說,逼其不斷面對。
只是,六四有沒有死人,真的不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