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的大地(上):川震之殤?四川茂縣崩塌的歷史現場 | 阿潑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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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動的大地(上):川震之殤?四川茂縣崩塌的歷史現場

四川茂縣因降雨引發嚴重山體崩塌,約有百人遭到活埋,有研究者認為崩塌成因之一或與2008年的汶川地震有關。時隔多年,災後重建與山體鬆動的問題再次浮上檯面。 圖/路透社
四川茂縣因降雨引發嚴重山體崩塌,約有百人遭到活埋,有研究者認為崩塌成因之一或與2008年的汶川地震有關。時隔多年,災後重建與山體鬆動的問題再次浮上檯面。 圖/路透社

上周末(6月24日),四川茂縣發生嚴重山體崩塌,約有百人被活埋,台灣媒體以「小林村」比喻這場災難,雖同樣都是降雨誘發,但釀災原因是否等同小林村,還得商議,卻也不得不呼喚我們重新注意山體鬆動的問題。

災難發生後,有些學者將原因歸於「汶川地震後山體鬆動」所致,有些則對這歸因懷疑。因為曾兩度到茂縣,在看到新聞的當下,也直覺是地震結果,因為,2008年川震發生後,已經發生數次土石流、山崩的災難,凡是落雨,就出問題。在中國官方壓制新聞,而台灣媒體鮮少討論的這個時候,我想略略分享一下過去的粗淺的研究。

首先是遷村議題。

長期關注中國城鄉發展生態的時政評論人童大煥,在2011年出版了《世紀大遷徙:決定中國命運的大城市化》一書,內容主要環繞自一九九○年代末期鄉鎮企業與小城鎮建設成為中國國策後,綑在農民的枷鎖,川震發生後,他寫了篇文章,直陳災後安置與重建需要「以空間換空間」,並主張異地重建。

川震災後,包含中科院專家張信寶在內的許多人,都主張原地重建。他們認為災區地質是可治理的,汶川能恢復原來的樣子,張信寶甚至提出:「汶川縣城有2000多年的歷史,是我們的祖先用生命和鮮血找到的這個安全島,不應輕言放棄。」他們認為異地重建或安置是「逃跑行為」。但受地震驚嚇的汶川災民則很憤怒,他們聚集起來,準備湊錢租車到成都,把張信寶接到汶川「讓他們過過我們的日子!」

2008年汶川地震震央位於映秀,仍使數十公里外的茂縣羌寨山溪改道,江水從高半山上直下岷江,水脈不斷侵蝕民房的地基。 圖/美聯社
2008年汶川地震震央位於映秀,仍使數十公里外的茂縣羌寨山溪改道,江水從高半山上直下岷江,水脈不斷侵蝕民房的地基。 圖/美聯社

當地居民希望能夠異地重建。災後一個月,《新京報》的調查顯示,多數汶川人不願就地重建。在757人參與的問卷調查中,739人要求異地重建,比例高達97.6%。有些村民表示:「就是遷到新疆邊陲,也不再回去了。」理由很簡單:「擔心泥石流毀滅家園。你可以說他們被嚇破了膽,但這就是他們的真實感受。」

然而,汶川仍然就地重建了,理由是:「找不到其他地了。」

「我們看到的最終結果,既不是科學占了上風,也不是民主占了上風,而是革命英雄主義、浪漫理想主義和一言談占了上風。也許,不就地重建無法體現制度優越性,也無法體現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不僅要就地重建,而且要大干快上加倍奢侈地重建。」童大煥批評:「幾乎不惜代價進行就地重建,矗立起來的仍然只能稱之為富饒的廢墟,外表很光鮮,很富裕妖嬈的樣子,基本的生產生活卻難以維繫,繁榮更是鏡花水月遙遙無期。」

「汶川重建,只不過是我們的城市化誤入歧途的一個典型標本。」他寫道:「對迫在眼前的災難仍然無知無畏,面對人口過度留在生態脆弱地區從事農業生產的慢性病似的生態災難,就更是幾十年都不當回事。」

這種討論,對台灣來說也不陌生。每場大災難過後,總在遷與不遷中掙扎且爭議。我對一名曾參與川震重建的台灣朋友K說,即使是社會主義中國,也很難主導遷村這樣的事。

K回應:「大家認為中國是極權國家,政府想怎樣就怎樣,但地方與中央政策不同,最起碼不同於三峽大壩、南水北調,而中國農民是『鍛鍊過的』,基層幹部未必能奈村民何。即使三峽大壩、南水北調遷村,要花很多年,走的時候,豬馬牛羊一起上車,遷墳時,村民要村幹部跪拜,村幹部就得跪拜。至於像地質隱患的遷村,其實待遷的非常多,但一來這不是國家重大建設,與北京、與經濟增長無關,難有動力/壓力,加以遷村衍生的利益(無論是土地流轉,或是建房建村),層層利益關卡,沒擺平之前,怎麼可能動?」

川震過後災區復原究竟該原地重建或是直接遷村?引發兩派爭議。當局最終決定就地重建,引來批評「不惜代價進行就地重建,矗立起來的仍然只能稱之為富饒的廢墟」,忽略潛在的地質危害。 圖/美聯社
川震過後災區復原究竟該原地重建或是直接遷村?引發兩派爭議。當局最終決定就地重建,引來批評「不惜代價進行就地重建,矗立起來的仍然只能稱之為富饒的廢墟」,忽略潛在的地質危害。 圖/美聯社

此次茂縣山崩的地點靠近疊溪,這個地方,曾於一九三三年發生大地震。那時,天地搖晃,不過一分多鐘,整個古鎮就陷落數百公尺,城鎮後頭的山石也崩落,將這鎮活活掩埋。然而災難遠遠不只如此,地震威力引發了岷江兩岸山崩、堵塞河道,使每秒上千立方公尺流量的岷江斷流,遭截的江水立刻倒流,掃蕩田園農舍、牛馬牲畜;此外,因疊西地勢高,注入疊西壩的江水,又倒淹到其他河壩,大水隨群山迴旋彎繞,在各山崩處造成大大小小的「海子」,疊溪與周遭數十羌寨覆滅,死亡人數將近七千人。

災難還沒結束。震後第四十五天,岷江上游大雨讓這些地震湖再次崩潰,高一百六十公尺的疊溪壩潰堤,大水傾湖而出,並夾帶泥沙巨石沿江而下,江水浪頭高達二十丈,怒吼震天,十里外皆聞,沿江村鎮田地皆遭毀,數萬畝農田莊稼全無,人畜都被捲入水中,又有兩千五百多人喪命。

將近七十年後,地震再次發生,這次震央距離是數十公里外的汶川映秀,但地震仍使得茂縣羌寨的山溪改道,從高半山上直下岷江,水脈不斷侵蝕民房的地基,只除了這次岷江水沒有在地震發生時作祟。茂縣居民雖有一時半刻感嘆自己孤立無援,卻也表示現在的政府比較重視人命。川震發生幾年,疊溪地震原址上立了個石碑,上頭寫著:「甲子一周,往者不諫,來者可追,天災莫測,人事宜工。願吾輩護生態,開富源……罹疊溪之難者千古。」

茂縣山崩的地點靠近疊溪,過去也曾發生過大震,並引發河川改道、江水潰堤的災害。 圖/路透社
茂縣山崩的地點靠近疊溪,過去也曾發生過大震,並引發河川改道、江水潰堤的災害。 圖/路透社

我曾跟茂縣地區的村長聊起生態養護的問題。他說,早在二○○七年,世界自然基金會(World Wide Fund for Nature, WWF)便推動了一系列計畫,讓農民有事做,不致於去砍柴,好保護這裡的生態環境。比如開辦婦女羌繡班,增加副業收入等。

根據中國在2009年到2013年的第八次全國森林資源清查結果指出,中國森林面積占地2.08億公頃,森林覆蓋率達到21.63%,「2008年以來,中國人工造林1300萬公頃」,而中國政府預計在2020年森林覆蓋率可到達23%的目標,目前已經完成了60%。

除此之外,藉著這個快速造林計劃,新造樹林預計每年有利蓄水5810億立方米,吸收二氧化碳84億噸。聽起來是好事,但也有專家質疑中國政府幾乎發展人工造林,忽視天然林修復。亦即,中國林業政策只看覆蓋面積,卻不管整體。「新造林的品質不好,在快速造林的同時,也有數據顯示天然林面積正在減少」,中國科學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員許建初在媒體上表示。

在追求經濟,又要符合政府植林政策下,許多地方政府鼓勵種植的,往往是果樹等非本土植物,追求的是將經濟效益最大化,而非改善生態環境系統。地震後,當地的羌民被鼓勵種花椒,村長說, 「花椒的根可以扎得很深,可以防風沙、防風土流失,並起到綠化的作用。」

但在K看來,這些努力仍有限:「說實話,疊溪本來就是破碎帶,即使如何做水土保持與養護都有限。疊溪海子、九寨溝,都是過去地震以及這種地質造就的美景,過去我們就過說,那裡有地質隱患,當地幹部也清楚,但是要遷何其困難?」

確實如此,汶川地震後的次災害在在顯示亡羊補牢已是枉然,但除了地震導致的摧毀,川震災區的破壞又是如何導致的呢?值得進一步探究。

1998年後,隨著環境政策開始受到重視,中國政府推動造林計畫、進行生態養護,只是川震後接連而來的次災害,卻在在顯示了亡羊補牢已是枉然。 圖/美聯社
1998年後,隨著環境政策開始受到重視,中國政府推動造林計畫、進行生態養護,只是川震後接連而來的次災害,卻在在顯示了亡羊補牢已是枉然。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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