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長榮、連勝文到犁記──我們為何打造一個資本天堂? | 溫朗東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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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李長榮、連勝文到犁記──我們為何打造一個資本天堂?

photo credit:Tax Credits(CC BY 2.0)
photo credit:Tax Credits(CC BY 2.0)

高雄氣爆罹難者自救會會長陳冠榮,在八月初的媒體採訪中表示:「沒有必要為眼前的仇恨,讓台灣變成四處究責的社會,讓無辜的人失業受苦。」並撤回對李長榮化工的假扣押,並呼籲高雄市政府跟進。

這新聞深深震撼了我。災難發生之一瞬,人孔蓋被高溫氣體噴射衝起,冒出十五樓高的熊熊烈焰,挾帶著震天巨響,沿著一心、三多、凱旋……幾條主要幹道將柏油路如用惡魔之手徹底刨起,車子與民眾被無情地拋到三四層樓的屋頂。好萊塢電影也無從描繪的現代災難,確確實實地在現實中上演。

而這樣的一場劫難,面對嫌犯之一的李長榮,我們選擇寬恕。

我們的社會已經理性到,在司法審判定罪之前,以無罪推定為原則?

還是,因為資本家「養活了許多家庭」,台灣社會便對他們特別寬容?

數據會說話:

企業賺得多卻繳得少:天下雜誌在2013年5月28日的報導中指出:其實台灣企業繳的稅很少。瑞士洛桑管理學院(IMD)統計,台灣的實收稅負比率,由1990年代尚算健康的20%,一路下滑到2011年的12.8%,為世界第七低。不但比美國、日本、香港、新加坡低,也比韓國的25.9%、中國大陸的19%低。

錢只落進了資本家的口袋:台灣近十年的經濟成長率約為3到4%。但根據勞動部統計,台灣從2002~2012的薪資年增率是0.3%,不如南韓5.34%、香港6.86%、新加坡2.28%。換句話說,經濟成長率約是薪資成長率的十倍

七成的勞工月薪不到五萬:勞保局的統計資料告訴我們,2013年的投保勞工總數約為974萬人,其中月投保薪資到達最高級距(43900元)的,約為223萬人,也就是說,約有78%的勞工月薪不到四萬四千元,即便把三節、年終獎金計算上去,粗估之下,等於是有七成的勞工薪資不到平均薪資的45664元。

權貴資本不斷上升:今年三月,《經濟學人》的「全球權貴資本主義指數」中,台灣排名世界第八,比2007年上升兩個名次。意思是,在「財團與政府掛勾,因而致富」的狀況中,台灣已經名列前茅,持續推進。

貧富差距日益增加:根據中研院院士、前國科會主委朱敬一教授表示:從台灣財稅資料中心的數據來看,如果把從富有到貧困分成二十等分,這十四年來,最有錢的跟最窮的(第一以及第二十等分)之差距,已經從32倍爆增到96倍。

資本家是神還是魔?有錢人真的與眾不同?

我們看待資本家的態度是什麼呢?連勝文的競選廣告中,找來一群年輕人,問他們:「如果像我一樣有錢,你會做什麼?」這廣告引發熱烈關注與批判。我反感的理由並不新穎:我認為連勝文依舊避重就輕的迴避最根本的質疑──你的錢哪來的?

連勝文創造了某種優越的商品或服務,改善了人類的生活,提昇了國家的經濟嗎?他是個了不起的經營典範嗎?他的私有財是否透過創造公眾財而來?

但也有很多民眾,毫不關心這些問題。

更有趣的是,在廣告中,充斥著對有錢人的偏狹想像:環遊世界,享受人生,一直玩樂……好像資本家認真工作,是一種反常的事。

其實,大部份的資本家,特別是白手起家的,基本上都有「退休等同死亡」的信念,他們孜孜不倦的以經營事業為樂,公司是他們夢想的終極型態,公司的極限就是他們生命價值的極限。

對資本家來說,錢不是貨幣,錢不是用來交換物品,不是用來換取服務。錢最大的功用,是分數。

分數越高,表示自己越厲害。

資本家跟我們沒什麼不一樣。大部分的人,放到一個有充分回饋機制的環境裡,他可以自由自在的做喜歡的事;他的每一分努力,都能轉化為金錢;他精心的想法,都能落實成決策。這時,人多半樂於工作。

資本家不是惡魔,只是有慾望的人。對待人的標準很簡單:只要財富來得正當,在能力範圍內回饋社會,我們就肯定他、保護他。對資本家的監督與規範,不是懲戒的牢籠,而是賽道的護欄,讓他們可以避免出界,在私利與公益並存的賽道上馳騁。

社會責任只是空洞的口號,全民監督也只有三分鐘熱度

在許多人的眼中,資本家非但不是惡魔,反是當代的偶像。金錢本身就是品行與才能的代表。在民俗信仰裡,因為積德,方能有財;在社會競爭中,才能者脫穎而出,成為財富的贏家。他們認為,資本家犯了錯,只要道歉,沒有不能原諒的。

台北犁記的芝麻肉餅染到餿水油,退貨引發莫大風波。我好奇的則是:消費者的憤怒為何是對著店員,而非直指老闆?

為何有許多民眾可以輕易相信犁記的說法,認為染到餿油的「只有芝麻肉餅」?店家的生產工具共通,容易交互感染,難道一個烤箱專門只烤一種(冷門的)糕餅?除器具共通外,糕餅基礎原料也有共通性,一種油只專做一種糕餅?

這起事件是否告訴我們,在企業的公關問題上,只要把員工推到第一線,讓他們受辱流淚,就可以扭轉企業危機?

一旦牽涉到企業責任,台灣人便嘴硬心軟,罵是一定要罵的,改倒未必會改。食安問題從去年延燒至今,食安法的修訂、監督機制的檢討,口頭上一說再說。事實上,久了民眾也就忘了,政府也就把事情擱著。直到一錯再錯,問題越滾越大,才又聲稱會檢討對企業的責任與罰則。

寬容背後的倫常想像──富即是父

在什麼樣的情境下,人們才會對剝削、傷害自己的對象如此寬容呢?這對象決定了我們的生存所需、經濟來源。我們會埋怨他,卻不曾打從心底的憎惡。我們反覆背誦他的話語,奉為人生的座右銘。

這個情境,每個人都很熟悉──家庭中的父權主義。

我所要敘述的,無關乎性別,而是在一個極小單位中,家長對於子女的宰制地位。家長施予金錢的恩典,養活了子女,與此同時,也擁有絕對的資源分配權。

中國歷代統治者擷取儒家思想,化作穩定社會的力量,其影響所及,遍及所有華人以及受漢文化影響的東方國家。剛毅木訥優於巧言令色。比起西方文明從希臘哲人開創出的道德思辯傳統,華人社會講求的「道德」並非可以檢驗辯證的哲理,更貼切的用語則是「倫常」──由組織內的身份地位,決定了「下服從上」的關係。

由於是非對錯由「倫常──地位」決定,辯論意味著雙方具有對等之地位,以第三人之理性裁決作為決策之關鍵,在根本上就已經跟以地位決策的倫常背道而馳。理性論辯成為了挑戰地位的大逆之舉,被社會貶到極低。對上位者興師問罪,更是不可思議。

對資本家的寬容,即是對「家之理型」的概念重現,富即是父,擁有資源的分配權,餵養並主宰了我們的生活,擁有超人能耐與偶像地位。我們在資本家的身上投射了對家長的形貌憧憬、對規律的日常確幸。若是起來反抗,所對抗的不只是財團,而是我們對於倫常的冀盼。

當「倫常想像」奠基於著「權力者」的建立與服從,平等互惠的組織關係、審議民主的決策模式自然難以形成。災厄中,下位者只能渴求憐憫、學會放下,而不該義憤填膺、對抗到底。

也就是因為這樣,要翻轉資本天堂的台灣現狀,將是一起以二十年為單位的,龐大社會基因改造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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