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惡的潛力:我們離極度邪惡有多近? | 周偉航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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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惡的潛力:我們離極度邪惡有多近?

《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電影劇照。 圖/群星瑞智提供
《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電影劇照。 圖/群星瑞智提供

九把刀探討人性墮落的電影新作《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引起了觀者的爭議。一部分的批評集中於他以相當誇張的手法表現高中生的集體為惡,這似乎與多數人真實的高中生活經驗不符,但也有人認為這種設計旨在突顯人性的為惡潛力,我們都「可能」是吃人怪獸,只是不肯承認而已。

「我們總覺得普通人不可能變得那麼壞。至少我們自己不會。」這種又稱為「道德自我沉迷」(自以為是好人)的觀點,我曾於此專欄中討論過,不過是局限在政治人物身上;但並非只有名人會得到這種「病」,這是種非常普遍的道德現象。

在看到一些眾所矚目的社會案件時,我們常會有種直覺反應,就是「這麼殘忍的行為,他們怎麼會做得出來呢?」這種直覺會切割「我們」與「他們」,認為兩者之間有一條不可能跨越的界線,雙方存在本質上的差異;甚至「他們」不再算是人,可以直接從社會上消除。

但也一直有學者懷疑這種「本質上的差異」。我們真的不敢虐殺人嗎?「我們」和「他們」 之別,是否不在於「內」,而是所處的外在環境?如果我們也陷入他們的情境,是否也會變成「納粹」,而瘋狂執行殺人任務呢?

間接的惡

量化研究的結論似乎頗為相對。我們不難找到大規模邪惡的例證,除了納粹之外,台灣人比較熟知的就是三面紅旗一路到文化大革命的中國史,甚至中國當前的「人為和諧」也可以算在其中。

微小的個人進入了這種「大時代」裡,的確可能會變成失去理智的怪獸,做出他者無法理解的舉動。殺人只是其一,各種不可思議的愚行也值得注意:在大煉鋼時期,宋慶齡也曾自發的在家中堆個土窯煉鋼。

不過也有相對的研究指出,就算是在愛國意識激昂的戰場上,真正會對敵人開槍的士兵也很少超過半數,甚至只有15%。大部分的士兵只是在戰場上裝忙或對無人處開槍,原因是難以克服殺人的心理壓力。

但上述兩結論不能說是直接矛盾。就算是納粹,也並非人人都在操作毒氣室的按鈕,多數人是以小螺絲釘的方式,為整體的邪惡提供「支援」。這仍算是「惡」,但因為不會直接面對道德壓力,而廣受「歡迎」。

這種「間接的惡」才是真正的問題,而且頗為常見。就像校園霸凌事件,帶頭欺壓他人者固然可惡,但他通常也是個「病人」,不只有道德問題,也有一些精神上的問題。

比較麻煩的是看來相對正常的霸凌協助者與默許者,這些人會認為霸凌就算有錯,也不是錯在自己身上,而是在帶頭者身上。如果硬要將責任分攤下來,自己也只有「一小點」,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種量化的道德觀點盛行在當代社會中,「我也沒做什麼」是句非常好用的辯詞,大概僅次於「我是為了他好」;但就像主張「我是為了他好」只會證明行為者的自私與錯謬,「我也沒做什麼」就代表行為者承認自己還是有做一些什麼,只是把責任推掉了。

如果把自我的罪惡都推給「善意」與「他人(或結構)」,最後剩下的自我評價,當然都會是善的,也就認定自己是好人,可以上得了天堂。「道德自我沉迷」的人就因此大量增生,這世界也就進入空前的「聖人爆發期」。納粹或文化大革命時,也是最多人公開表達「自我感覺良好」的陽光正向時期。

所以一種厭世或憂鬱的直觀也並非完全不好,這可能是因為人察覺到某種自我的罪惡或責任;重點是能否轉化為下一階段的道德反省,並具體的改變行為。

邪惡的傳染

所以那種遵守現行規範,努力過著體制生活的人,多半只處於道德的第一階段,仍很有可能成為惡人。而開始懷疑自己或「厭世」的人,則可說是進入第二階段,但仍有可能因為內在意志的脆弱或反省能力不足,而退回第一階段的人群之中。

如果勇於承擔責任,並且做出改變,雖然有可能被當做怪咖來看待,但要進入道德的第三階段(能自我改善品德),就非經歷這種自我批判不可。透過這種離開群體意識的過程,人才能以良性的方式生活於群體之中,甚至引領他人產生改變。

不過這種階段性區分並非絕對,人可能在某些議題中處於第三階段(如婆媳互動),而在其他議題處於第一階段(如政治議題)。所以你可能在家中是個好爸媽,但在政治或社會議題上,卻是社群的問題人物。

傳統倫理學者或許很難解釋這狀況,他們總認為能「一以貫之」掌握到人生關鍵道理的人,應該不會出現表現不一的狀況;但這種樂觀想法太小看環境的壓力。當代道德生活真正的困難,不在於掌握道德原理,而是意識到身邊邪惡會快速成長,並傳染到自己身上。

就用個我親身經歷的故事做為收尾。我在接受步兵預官訓練時,有門夜間野外課程叫「捕俘摸哨」,內容就是製作簡單陷阱與偷襲敵人哨點的技術。因為是夜間野外課程,所以在進行過程中,「同學」們可以長時間躲在黑暗中鬼混。我聽到一段閒聊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抓到戰俘又怎樣。沒辦法處理呀。根本沒教怎麼後送(戰俘)吧?」

「所以直接殺掉喔?不然做這個手斧是要幹嘛?」「這樣就殺掉喔?」「誰叫他害我們要當兵。」

「可是抓到一個,應該問他其他敵人在哪邊吧?不然幹嘛摸哨?」

「他不講咧?」

「所以要拷問嗎?也沒教怎麼拷問呀?」

「把他打一頓?」「用打火機燒他?」「打死怎麼辦?」「就死掉啦!」「用槍托打他?」「用槍托敲他腳指?」「用刺刀戳他?」「不然用刺刀切他腳指?」「那種爛刀最好是切得掉啦!」「那就用刺刀放在他腳指上,然後用槍托去敲,應該剁得下來。」「幹有道理喔!」「但我們65K2的結合部這麼爛,會不會一敲下去就大部分解?」

眾人爆笑。在黑暗中,聽到這段對話的人,都笑得很開心。

在某種結構性的黑暗中,人很快就能變成怪獸,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已變成怪獸。整個過程,或許只需要一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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