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純十六,向台灣獨立影像致敬 | 鄭秉泓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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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純十六,向台灣獨立影像致敬

1999年台灣電影陷入低潮,六位年輕導演合辦「純十六獨立影展」,對抗主流和商業思維。圖為第一屆「純十六影展」六部選片之一《紅葉傳奇》資料照,照片為當年的紅葉捕手江紅輝。 圖/蕭菊貞《紅葉傳奇》
1999年台灣電影陷入低潮,六位年輕導演合辦「純十六獨立影展」,對抗主流和商業思維。圖為第一屆「純十六影展」六部選片之一《紅葉傳奇》資料照,照片為當年的紅葉捕手江紅輝。 圖/蕭菊貞《紅葉傳奇》

二十世紀的最後十年,台灣電影年產量從一年八十部,如溜滑梯般下降到一年不到二十部;台灣電影票房佔全年總票房比例,也從將近百分之六剩下不到千分之五。新聞局在美商施壓之下,逐步放寬外片輸入拷貝、及映演場所數的限制,加上多廳影城華納威秀所引領的小廳潮流,徹底改變了業者的排片、發行模式及國人觀影習慣。

二十世紀的最後兩年,侯孝賢的《海上花》、蔡明亮的《洞》、陳國富的《徵婚啟事》、張作驥的《黑暗之光》,在金馬獎分別輸給了陳沖的《天浴》和許鞍華的《千言萬語》。

1998年第三十五屆金馬影展主要獎項都為中國電影《天浴》奪得,台灣電影產業落入低潮。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1998年第三十五屆金馬影展主要獎項都為中國電影《天浴》奪得,台灣電影產業落入低潮。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台灣電影最壞又最好的年代

然而最壞的年代往往也是最好的年代,1999年金馬獎入圍名單上,沈可尚的《與山》和鄭文堂的《明信片》入圍了創作短片項目(另兩個入圍者分別是彭浩翔《暑期作業》和林俊泓《切膚之痛》);蕭菊貞《紅葉傳奇》、李香秀《消失的王國—拱樂社》、梁皆得《菱池倩影》以及邱若龍的《嘎雅》則入圍了紀錄片項目。最後創作短片與紀錄片獎項,分別由《與山》及《紅葉傳奇》獲獎。

許多人所不知道的是,關於1999年的金馬獎,還有兩部並未獲得提名卻得到部份評審強烈支持的新銳作品──那是魏德聖的72分鐘長片《七月天》,以及詩人鴻鴻的《三橘之戀》。

台灣電影走過1998年金馬獎慘敗經歷,隔年金馬獎上,台灣導演沈可尚(左)、蕭菊貞(右),分別以《與山》和《紅葉傳奇》奪得創作短片與紀錄片獎項。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台灣電影走過1998年金馬獎慘敗經歷,隔年金馬獎上,台灣導演沈可尚(左)、蕭菊貞(右),分別以《與山》和《紅葉傳奇》奪得創作短片與紀錄片獎項。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魏德聖導演首部電影《七月天》雖未獲金馬獎提名,卻備受評審肯定。電影講述青少年渴望成家的迷惘。 圖/電影《七月天》
魏德聖導演首部電影《七月天》雖未獲金馬獎提名,卻備受評審肯定。電影講述青少年渴望成家的迷惘。 圖/電影《七月天》

詩人鴻鴻所導的第一部電影《3橘之戀》,由橘子引出三段同性、異性間不同的感情。 圖/電影《3橘之戀》
詩人鴻鴻所導的第一部電影《3橘之戀》,由橘子引出三段同性、異性間不同的感情。 圖/電影《3橘之戀》

《與山》、《明信片》、《紅葉傳奇》、《消失的王國—拱樂社》、《菱池倩影》、《嘎雅》、七月天》、《三橘之戀》,都是十六釐米影片,也正是在1999年那年,六位年輕導演於十月共同籌辦的第一屆「純十六獨立影展」,播放包括三部劇情片、兩部紀錄片以及一部動畫;分別是魏德聖的《七月天》、鴻鴻的《三橘之戀》、鄭文堂的《明信片》、蕭菊貞的《紅葉傳奇》、賴豐奇的《角色—辛奇導演》及林浩溥的《末日世界》。

2000年2月底,原來的六部影片,再加上黃銘正《野麻雀》和吳米森《梵谷的耳朵》兩部短片捲土重來,「純十六獨立影展」儼然成為了一個品牌。

從2001年第二屆、2003年第三屆、直到2004年第四屆,「純十六」三個字成為本土獨立創作的代名詞。它是一種戰鬥工具,對抗主流和商業思維的另一條開放性路徑。

後來「純十六獨立影展」中止,但是純十六導演群仍持續創作。「純十六」成為一種精神,匯聚為一股意志。幾年之後,有些人轉往其他領域發展,有人成了破億大導演,也有人繼續如苦行僧般,實踐自己的創作理想。台灣電影從最絕望的死蔭幽谷翻身,熱錢源源湧進。然後又過了幾年,豬哥亮票房不敗神話和多如過江之鯽的鄉土喜劇的暴起又暴落,為二十一世紀這波台片熱潮做出階段性總結。

1999年六位年輕導演共同籌辦第一屆「純十六獨立影展」,影展持續至2004年,「純十六」三個字成為本土獨立創作的代名詞。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1999年六位年輕導演共同籌辦第一屆「純十六獨立影展」,影展持續至2004年,「純十六」三個字成為本土獨立創作的代名詞。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第一屆「純十六影展」於春暉絕色影城放映,播放三部劇情片、兩部紀錄片以及一部動畫。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第一屆「純十六影展」於春暉絕色影城放映,播放三部劇情片、兩部紀錄片以及一部動畫。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台灣電影走過世紀末的低潮,近年興起一股台片熱潮,由豬哥亮主演的賀歲片履創票房。 圖/電影《大囍臨門》;電影《大尾鱸鰻2》
台灣電影走過世紀末的低潮,近年興起一股台片熱潮,由豬哥亮主演的賀歲片履創票房。 圖/電影《大囍臨門》;電影《大尾鱸鰻2》

十六釐米的原味重現

高雄電影節在2016年這個關鍵當下,特別企劃「獨立時代:台灣純十六」單元,與「八釐米狂熱:日本獨立崩世代」單元進行對望。有別於「八釐米狂熱」單元以原版正片轉2K數位放映,「台灣純十六」單元,則是十六釐米拷貝的原味放映。

「台灣純十六」單元收錄的的七部作品,皆是一時之選。其中陳芯宜跳脫刻板遊民世界觀的首部長片作品《我叫阿銘啦》,沈可尚入選坎城影展電影基石單元的學生時期短片作品《與山》,黃銘正如夢似幻的青春成長短片《野麻雀》,及勇奪第三屆台北電影獎獨立創作類百萬首獎的中長片作品《城市飛行》,這幾部電影十多年來,並未發行VCD或是DVD(本單元另三部作品,鄭有傑的《石碇的夏天》、吳米森的《起毛球了》、鄭文堂的《明信片》則有發行DVD),網路或是線上串流平台也看不到,在此建議列為優先選擇。

高雄電影節「台灣純十六」單元收錄電影《我叫阿銘啦》、《與山》、《野麻雀》以及《城市飛行》,皆未曾發行DVD,觀影機會難得。 圖/陳芯宜《我叫阿銘啦》;沈可尚《與山》
高雄電影節「台灣純十六」單元收錄電影《我叫阿銘啦》、《與山》、《野麻雀》以及《城市飛行》,皆未曾發行DVD,觀影機會難得。 圖/陳芯宜《我叫阿銘啦》;沈可尚《與山》

黃銘正導演所導短片《野麻雀》曾獲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城市飛行》則獲得台北電影獎獨立創作類百萬首獎。兩部作品皆將於此次高雄影展放映。 圖/黃銘正《野麻雀》;黃銘正《城市飛行》
黃銘正導演所導短片《野麻雀》曾獲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城市飛行》則獲得台北電影獎獨立創作類百萬首獎。兩部作品皆將於此次高雄影展放映。 圖/黃銘正《野麻雀》;黃銘正《城市飛行》

有趣的是,這七部作品的長度,恰好皆介於短片和劇情長片之間。最短的《與山》33分鐘,再來《野麻雀》42分鐘、《明信片》53分鐘、《城市飛行》56分鐘,《起毛球了》剛好60分鐘、《石碇的夏天》65分鐘、《我叫阿銘啦》則已是接近劇情片上映規格的78分鐘。

這批中長片的長度在某種程度上,恰好反映出這幾位導演當時的心態,他們有滿腔的創作熱情,還有說一個豐富多汁故事的強烈慾望,即便現實條件不夠充份,他們還是用「硬ㄍ一ㄥ」的方式,非要完成一部接近劇情長片規格的作品。

即便跌跌撞撞,即便瑕疵明顯可見,但那種毫無退路、甚至可以說是視死如歸的決絕之心,在在轉化成為了拍攝這批中長片的巨大能量。

「台灣純十六」單元收錄的的七部作品長度皆介於短片和劇情長片之間,反映出這幾位導演當時的心態,他們有滿腔的創作熱情,雖受限於現實條件,仍盡力完成接近劇情長片規格的作品。 圖/鄭有傑《石碇的夏天》;吳米森《起毛球了》
「台灣純十六」單元收錄的的七部作品長度皆介於短片和劇情長片之間,反映出這幾位導演當時的心態,他們有滿腔的創作熱情,雖受限於現實條件,仍盡力完成接近劇情長片規格的作品。 圖/鄭有傑《石碇的夏天》;吳米森《起毛球了》

飛過多重的生命想像

七部片中,且容我再以多一點的篇幅,特別推薦黃銘正的《城市飛行》。黃銘正近期作品包括劇情片《傻瓜向前衝》及紀錄片《灣生回家》,我必須要說,十五年前,《城市飛行》徹徹底底開啟了我對於台灣電影的無限想像,它對我的影響,完全不亞於侯孝賢、楊得昌、李安、蔡明亮或是張作驥的電影。

其實很難用三言兩語說清楚《城市飛行》的故事,主人翁是個來台灣尋找愛人的中國偷渡客阿飛,他因緣際會被誤認為是失蹤兩年多的計程車司機阿祥──一個輕航機飛行的熱愛者,在兩年前的一次飛行途中神秘消失。

阿飛接受了阿祥的身分,一面在台北開著計程車,一面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著來台灣賣春的情人。那麼計程車司機阿祥呢?他在發生意外後,暫居原住民部落,他的老婆(張鳳書飾演)則是在高速公路收費站工作,不工作時就過著渾渾噩噩望君早歸的生活。

這部電影還有幾個非常有趣的角色,沈默寡言的快遞少年(莫子儀飾演)、每天去檳榔攤買可樂的打工少女、面惡心善的檳榔攤老闆、以及外貌髒亂卻對飛機充滿執迷的野孩子。這些人被命運之網,以不著痕跡的方式默默連結起來,彼此關聯卻又不是過份精密計算的純屬巧合。比如黃銘正在片中安排的兩場戲中戲,一隊人馬正在拍攝一部看起來很廉價的B級動作片,因為需要極多臨時演員,於是這幾個要角便產生了交集。

導演黃銘正以《城市飛行》奪得第三屆台北電影節獨立創作獎,與同年獲得最佳劇情片及最佳新人的導演陳芯宜留影。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導演黃銘正以《城市飛行》奪得第三屆台北電影節獨立創作獎,與同年獲得最佳劇情片及最佳新人的導演陳芯宜留影。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中國偷渡客成為台北計程車司機,他翻著地圖穿梭於大街小巷,地圖上寫著南京西路、杭州北路,竟然有種自己處於中國的錯覺。黃銘正在這部中長片裡頭大玩構圖創意,他讓面容神似的計程車司機與偷渡客,同時分立於計程車司機妻子的兩側──台灣對中國──在世紀轉換之交,台灣人對於自我身份認同所產生的困惑,在此不言而喻。

黃銘正還透過熱愛飛行的野孩子這個角色,將2000年總統大選時的宣傳旗幟拼湊成一紙風箏,於是陳水扁、連戰和宋楚瑜就這麼全被縫合在一塊兒了。對我來說,這是整部〈城市飛行〉最最尖銳的時刻,荒謬的並置、錯位的縫合、顛倒的解讀、粗暴的對號入座,一切盡在不言中。恰似打工少女每天來檳榔攤買飲料,最後索性換上清涼小可愛當起待遇更優的檳榔西施,而面惡心善的老闆還打趣地說道:

我們這樣像不像一家人?

正是這句話,鬆動了2000年時,我對於身份、對於職業、對於台灣、對於認同的一切想像。

「台灣純十六」已然成為一去不復返的時代印記,但是當中的獨立精神,依舊以各種方式無限展延下去。 圖/林育賢《翻滾吧!男孩》
「台灣純十六」已然成為一去不復返的時代印記,但是當中的獨立精神,依舊以各種方式無限展延下去。 圖/林育賢《翻滾吧!男孩》

「台灣純十六」已然成為一去不復返的時代印記,但是台灣電影的獨立精神,依舊以各式各樣的方式,或是短片動畫、或是實驗電影、或是紀錄片,無限展延下去。提醒大家把握這個千載難逢的「原味放映」機會。

2016高雄電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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