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劇烈氣候變遷——我們必須拿回我們的未來
《時代》雜誌沒有評選出1988年的年度人物,這個榮譽被頒給「年度星球:瀕危的地球」。雜誌的封面顯示了一個用繩子綁起來的地球,在背景中,太陽在血紅色的天空中落下。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件、任何運動比我們的共同家園──由岩石、土壤、水與空氣聚合起來的地球──更能吸引人們的想像力或占據新聞頭條。
對於選出地球作為年度星球,《時代》做出這樣的解釋。
1988年作為全球意識到氣候危機的分水嶺
三十年後,一位名叫納撒尼爾・里奇(Nathaniel Rich)的記者在為《紐約時報》撰寫的一篇關於氣候危機的文章中,回顧了那個時刻。回到1988年,當時全世界似乎真正瞭解到,我們的汙染正在使地球危險的過熱。各國政府正朝著一個艱難的、以科學為基礎的全球協議邁進,以降低溫室氣體排放,並避開氣候變遷的最壞影響。在1980年代,氣候變遷的基本科學原理已經被廣泛理解與接受。
1988年是一個分水嶺,那是美國太空總署戈達德太空飛行中心(Goddard Institute for Space Studies)主任詹姆斯・漢森(James Hansen)在美國國會發言的時候。漢森說,「暖化趨勢是真實的」,而且與人類活動有關聯,他對此有「99%的信心」。他的這項聲明被全世界報導,那時每個人都瞭解到,人類正在導致地球暖化。
與今天不同的是,當時各政黨還沒有分裂成完全對立的陣營。當時看來,全球暖化似乎真的為全世界政治人物搭起一個舞台,讓他們團結起來,拯救那個被《時代》雜誌選出的「瀕危的地球」。事實上,在1988年,有數百名科學家與政治顧問在加拿大多倫多集會。在歷史性的「大氣變化世界會議」(World Conference on the Changing Atmosphere)上,他們首次談到了降低排放的目標。1988年底,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遷專家委員會──關於氣候威脅的主要科學資訊來源──舉行了第一屆會議。
當我回顧1988年的氣候新聞時,當時看起來一個重大的改變真的已經近在咫尺。然而現在,我把那一年視為一個轉折點,因為很悲哀的是,改變的機會溜走了。美國放棄了它曾協助談判的國際氣候協議。世界上其他國家也將就於寬鬆的規則,即使各國未能履行協議,也沒有真正的懲罰措施。而且可以預見的是,他們也真的沒有履行。
二十年後,大家為何不再對氣候變遷感到急迫了?
在1980年代末,許多人對氣候變遷的緊迫感和決心後來到哪裡去了?在2018年《紐約時報》的文章中,里奇提出一個理論:
所有事實我們都已知道,也沒有任何障礙擋住我們。也就是說,唯一障礙是我們自己;人類無法犧牲目前的便利,以防止未來的世代被施加懲罰。
換句話說,今天的人們因為生活舒適,所以不願意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即使這將使未來的每個人遭受損害。里奇說,人類的固定思路是「把長遠的憂慮拋諸腦後,因為現在說沒人能接受。」
這就是用「人類本性」來解釋,為什麼當政府打算採取大規模、有意義的行動來對抗氣候變遷時,會如此失敗。照這種說法,是我們自己放走了解決氣候變遷的最好機會,因為有害的衝擊是在未來,而這件事相較於我們對維持目前生活方式的渴望,顯得並沒有那麼急迫。這種解釋還認為,即使我們的生存可能受到威脅,我們也還是無法應付大型的複雜問題,因為那需要我們所有人共同努力。
但是「人類本性」並不是問題所在。在1988年,並不是每個人都舉手投降,說:「哦,好吧,我們什麼也辦不到。」開發中國家的政治領袖當時確實呼籲要採取有法律約束力的行動。原住民族也是如此。
所有跡象都顯示,1988年對於抵抗氣候變遷有真正的進展。所以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如果人類的本性不是問題所在,那麼問題又在哪裡呢?
這是一個歷史時機錯誤的史詩案例。
經濟高速發展與氣候變遷否定論
正當各國政府開始認真制定對化石燃料的限制時,另一場全球革命也開始高速發展,並使經濟與社會進行重整。這場革命是根據你在第三章中讀到的那三個原則發展起來的──就是這些原則使紐奧良對颶風的準備工作被削弱了。採行這些原則的政府與社會,通常都反對制定相關法規來對公司能做的事情進行限制或控制。
他們認為「自由市場」──商品和服務的自由買賣──可以解決大多數的問題。一個相關的理念是,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應該採取快速消費的生活方式,比如速食、快時尚(fast fashion)、電子產品,以及使用私人汽車而非大眾交通工具與腳踏車。儘管我們知道這種生活方式會產生大量的浪費,但它仍然被視為是好事,因為它能使獲利與經濟成長。
這些觀點最終重新改造了地球上的每個主要經濟體。這些觀點與氣候科學發生衝突;後者告訴我們,有一些未受監管的產業正在使地球升溫。這些觀點也與支持監管的理念相衝突;後者認為,政府應該為了公共利益而對這些產業與公司進行監管。這些觀點還與永續生活的理念相衝突;後者認為,我們全都需要找到製造更少浪費的生活方式。
為了面對氣候挑戰,各國政府原本有必要對汙染者制定嚴格的法規,以減緩溫室氣體的產出。各國政府原本有必要推動大規模的投資計畫,以幫助我們所有人改變我們使用能源的方式、在城市中生活的方式,以及交通移動的方式。但是那將意味著與主流經濟理念迎頭對撞,而那些理念已經變得如此強大。同一時間,各國也簽署了各種貿易協定,使合理的氣候行動在國際法下成為非法──例如支援當地的綠色產業,或拒絕石油管線或其他汙染專案,因為只要干擾貿易秩序,就會成為非法行為。
我們的地球成為錯誤時機的受害者。就在詹姆斯・漢森把氣候變遷的明確證據呈現給全世界看的同時,企業已經變得如此強大,以至於政府拒絕採取能阻止暖化的必要措施。
而且過了不久,科學家與運動人士在反氣候變遷的戰鬥中,要對抗的已不只是商業利益。他們很快就發現,有人主張這個問題根本不存在。這種說法被稱為氣候變遷否定論。儘管各種科學證據一應俱全,有些人仍然否認氣候變遷的真實性。
否認者與說謊者
當氣候變遷開始成為新聞時,就被大力宣傳不受監管的自由市場的企業智庫視為一種威脅,因為與他們的理念與規劃背道而馳。如果經濟的「一切按照正常」(business as usual)──即建立在燃燒化石燃料的基礎上──真的驅使我們走向可能危及文明的氣候臨界點,那麼他們的宣傳攻勢就不得不急踩煞車了,而不受監管的自由市場其背後理念將失去對人們的號召力。
我們的全球經濟也將不得不停止依賴化石燃料;製造汙染的生產活動將被廣泛禁止,違規者將面臨高額罰款。政府將在世界各地投資新計畫,以重新塑造工業、住房和交通。例如,資金將用於綠色能源計畫,像風電場與鐵路電氣化,而不是用於化石燃料公司的減稅福利。曾由政府經營,但後來被出售或出租給民營企業的資產與服務,諸如公用事業機構、鐵路與印刷廠等,有可能重新回到政府的控制之下。而對一個以市場為基礎的經濟體系來說,最具威脅性的一點是,我們都將不得不質疑,無止境的消費對我們是否真的是好的、是否真的可以永續下去。
氣候變遷的想法本身讓一些人感到相當害怕,他們說這是一個「把美國變成社會主義」的陰謀(但並不是),有些人甚至宣稱,那些警告氣候變遷的人是想偷偷把國家交給聯合國(但是並沒有)。
許多企業智庫不一定相信這些極端的想法,但是他們確實決定支持所有這些想法的核心論述:氣候變遷是假的。或者,就算全球暖化是真的,他們說,那也是一個自然過程,跟人類活動沒有關係。他們發散大量的書籍、文章與免費的學校「輔助教材」來宣傳這個訊息。
這些出版物當中,有的會宣稱氣候變遷是一場騙局,也有些會試著在氣候變遷的科學中找漏洞。他們說,全球暖化的證據是錯的。他們有時會把焦點放在科學家根據新資料而改變預測的例子上,好像那就表示整個氣候預測的想法都是錯的。他們甚至會簡單地指著一場嚴重的暴風雪說:「你看,全球暖化是個騙局,」同時忽視一件事實,即儘管名字裡有暖化兩字,但全球暖化可以使嚴重的暴風雪更容易發生。
科學詮釋絕對不會說謊?
有一些科學家支持否認者的觀點,但是這些人只占科學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以2019年而言,世界上97%以上的氣候科學家都同意,氣候變遷是真實的,以及人類要麼正在促成氣候變遷,要麼正在使其明顯惡化。
其他一些親商的氣候議題出版物會假裝認真看待這些問題,實際上卻採取一種更軟性、更友善的方法來化解那些疑慮。在一些專門為了學校或跟你一樣的孩子而製作的影片或書面資料裡,你或許已經見識過這種手法。科學界與工業界心平氣和地一起解決環境問題──這樣的願景聽起來是不是很熟悉?如果是真的解決就好了,然而那種願景往往只觸及表面的改變。
這種非解決方案有時候被稱為「漂綠」(greenwashing)。一個例子是,一家電力公司花了七百萬美元給家庭發送節能小點子的小冊子,但仍然用燃燒化石燃料來生產95%的電力。這不表示這些小點子沒有用,但是靠這些小點子不足以解決最大的問題。
同樣的,孩子們在接受環保教育時,常常不是被告知整體產業與經濟體系如何導致氣候變遷,而是被教導個人可以做哪些事來改善,比如資源回收以及多騎腳踏車而不是開車。這些行動當然重要,我們全都需要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是除非這些行動與更大的改變相結合,否則它們不會給企業製造真正的壓力,因此也不會對氣候變遷產生重大影響。基於這個原因,我們最好時時檢查資訊的來源:這些資訊可靠嗎?他們有良好的信用嗎?而且,也許最重要的是,資訊的提供者會不會從他告訴你的事情裡得到一些好處?
※ 本文摘自《拿回我們的未來:年輕氣候運動者搶救地球的深度行動》第五章「戰鬥的形成」,時報出版授權刊登。
《拿回我們的未來:年輕氣候運動者搶救地球的深度行動》作者: 娜歐蜜.克萊恩(Naomi Klein)、麗貝卡‧斯蒂夫(Rebecca Stefoff)譯者:區立遠出版社:時報出版出版日期:2021/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