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只有妳的世界下起雨,卻淋濕了所有人 | 彭紹宇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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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只有妳的世界下起雨,卻淋濕了所有人

《瀑布》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瀑布》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生活即電影,2020年一場大疫改變全人類生活,也進入創作者的作品當中。這一年來此類「疫情電影」在各國大量湧現,雖與現實遙相呼應,很多時候卻只是淪為背景或設定,無法與劇情相互契合。《瀑布》乍看是一部「疫情電影」,但觀影後便會知道,疫情不是跑龍套,口罩也並非趕時事,而是透過疫情托出鍾導一向擅長處理的都會題材,詮釋疫情時代下的家庭變調,挖掘口罩背後的真實。

鍾孟宏一直是台灣電影相當重要的作者導演之一,大學念的是資訊工程,跨界進入影視圈從廣告導演做起,雜揉商業與藝術,鍾導的風格自成一家,帶點暴力與黑色幽默,讓人過目不忘。作為他的第六部劇情長片作品,《瀑布》或許是鍾孟宏最溫柔的作品,這也是他第一次將鏡頭聚焦於女性。

《瀑布》與《陽光普照》的相互映襯

電影開頭的空景,台北小巨蛋旁一如既往地忙碌,遠處太陽灑下,照在街上熙來攘往戴著口罩的人們,這般平靜與溫煦卻沒有持續太久,我們看見房裡一對母女,屋外被巨大藍色帆布蓋住,宛如人們臉上的口罩,屋內則無處不充斥對峙的緊張。女兒說,自己同班同學裡有人確診了,最好離她遠一點,母親則說,她被公司要求待在家裡自主隔離,妳最好聽話一些。隔著一道門,鎖在門內的女兒不懂事地挑釁、無視,門外的母親則像極傳統台灣女性,在職場上自顧不暇,回到家還得侍奉難搞的孩子。

正當我們想著,這個女兒怎麼這麼不懂事,一場雨讓一切得以清晰,雨嘩啦嘩啦下在母親的世界,但淋濕了所有人,觀眾才知道,原來前面女兒的壞不是真實,那都是母親因為思覺失調而扭曲出的幻象。

看《瀑布》時,很難不讓人與導演前作《陽光普照》對照著看。除了熟悉的台北街頭與不斷擴張的「鍾孟宏宇宙」,敘事主體從父子變成母女,《陽光普照》中充滿曖昧形象的哥哥阿豪被刻意模糊,到了《瀑布》裡的母親羅品文則更加清晰,她就是生病了。醫師要女兒小靜學習理解母親,她雖然無助地問「要怎麼理解?」但小靜很快地承擔起責任,只是當她看見病院裡頭兩眼失神、空洞的母親,宛如幽魂,混淆虛實,不知去向,她也忍不住沉默地流淚,她只能沉默流淚,我們隔著她的口罩端詳悲傷,卻沒有任何一刻比這更加直指人心。

病症反映殘酷現實——從來不是病人獨自承受,家人的一夜長大更是一場得獨身走過的荊棘路,這也讓後面那場「衛兵戲」更顯動容,那是小靜的「理解」,是這部電影最觸動人心的橋段。

《陽光普照》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陽光普照》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父親缺席與水的符碼

是啊,父親在哪裡?

「缺席男性」是電影中常見的母題。《陽光普照》中的父親縱使遙遠,最終仍願意為了阿和鋌而走險,《瀑布》裡的父親則更被刻意糊化處理,父親明亮的新家對比的正是母女陰鬱的舊家。一場小靜和父親的分別戲,是王淨在本部電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演出,父親遠去,鄰居紛紛避而嫌之,但導演沒有殘酷至極,而是讓另一個角色——由楊麗音飾演的打掃阿姨出現在這對母女的生活中,這是鍾導的溫柔展現,也將反映在後來的結局處理上。

起初聽聞片名《瀑布》只覺丈二金剛,不解取名意涵,得在觀影後才體悟出片名的玄妙。片中飽受幻聽之苦的母親不停聽到的轟鳴聲是瀑布的聲響,然而在大都市中心哪裡有瀑布?沒想到老屋拉皮蓋上的藍色巨大帆布,遠看即是瀑布。瀑布乍聽轟天巨響,細聆則聞流水潺潺,「水」的符碼呼之欲出,在本片不斷出現——母親以為的那場滂沱大雨,忘了關火不慎導致火災後重回家裡的滿地積水,以及繚繞病院的那一首《抉擇》,歌詞間反覆唱著「偶爾飄來一陣雨,點點灑落了滿地」。

此外,繼《陽光普照》英文片名藏有雙關(A Sun與A Son,意即「一個兒子」),《瀑布》英文片名The Falls同樣有弦外之音,Fall除了是瀑布,也有「墜落」之意——那是一次轟隆墜下,也是一段漫長理解,更是一場濕漉漉的關係重修。

告別「中島長雄」後,「鍾孟宏」作為攝影師的回歸,少了過往常見的zoom in鏡頭,《瀑布》的攝影鏡頭更為飽滿,遠景近景不再伸縮自如,卻透過一顆顆鏡頭讓情感延續綿密。在各種極為靠近的大特寫,除了營造窒息感,對於演員表現而言絕對是考驗,任何不真實的表情都將無所遁形,這讓鍾導的溫情不成濫情,柔和藏著鋒利。

《瀑布》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瀑布》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她得救了,嗎?

《瀑布》最後的發展讓我思考良久,坐困岩石上的小靜面對湍急欲來的洪水,看著同學都急忙往岸邊跑去,只有她在溪水中央,這不正是她所面臨的困境?

溪水暴漲宛如病症無常浮現,她的表情有那麼一絲遲疑,同時穿插母親忘了關火的畫面,焦急層層疊加,危機籠罩,接著觀眾看見母親接到電話通知的不安,緊盯新聞中獲救學生一個接著一個出現,終於,一個穿著像小靜的女孩出現了,觀眾這才鬆了一口氣。

然而我思量著,如果她沒有得救是否會讓電影更有力道?只是回頭一想,這裡其實都還是母親的主觀視角,意味真正的結局無從得知,這也許是鍾導的溫柔,也可能是另一個妄想的開端,一明一暗,隨著洶湧洪水襲來,留給觀眾無限謎團。

因此,當我在倫敦看這部電影,片尾字卡跑起,坐在一旁的法國奶奶小聲問我:「所以那個女孩怎麼了?」

我想了想,看著她憂心的臉,我還是微笑地和她說:「她得救了。」

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瀑布》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瀑布》劇照。 圖/台北金馬影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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