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汽車性愛的女連環殺手——《鈦》不只是異色驚悚片更是創世紀預言書

黃彥瑄 04 Jan, 2022

導演茱莉亞迪克諾（Julia Ducournau，中）自編自導、耗時兩年打磨的電影作品《鈦》，成為史上第二位獲得金棕櫚獎的女性導演。圖／取自IMDb

（※ 本文有雷，斟酌閱讀。）

2021年7月，甫獲坎城金棕櫚獎加冕的《鈦》（Titane）以異色的肉體恐怖片在影壇投下一顆震撼彈。這也是導演茱莉亞迪克諾（Julia Ducournau）自編自導，耗時兩年打磨的電影作品。憑藉此片，她成為史上第二位獲得金棕櫚獎的女導演¹。

《鈦》敘述了一名連環女殺手艾莉西亞，對汽車有著極為深沉的戀物癖，在一次與火燄紋身的凱迪拉克性愛過後，發現自己的肚子開始異常隆起，體內不時流出黑色機油。與此同時，其因犯罪事件被警方通緝，在迫不得已之下，艾莉西亞決定要偽裝成一位失蹤多年的男童，並與男童父親文森特展開新生活…

人機混合的賽伯格：模控論有機體的機械認同

在電影開場的片段中，幼時的艾莉西亞坐在父親的車上，模仿著隆隆作響的引擎聲，擾亂了駕駛座上父親的情緒，最終導致一場無可避免的車禍。艾莉西亞是典型的壞種（bad seed），她的形象如同《天魔約書亞》（Joshua, 2017）、《壞種》（The Bad Seed, 2018）中看似純潔無邪實際上內心孕育著邪惡計畫的孩子。從艾莉西亞的刻意擾亂、報復性地踢前排座位到解開安全帶的行為來看，都一再暗示著對其對整場車禍的預謀。另一方面，艾莉西亞隊引擎聲的模仿，也暗示著她對汽車的戀物癖傾向。

由於車禍的緣故，艾莉西亞的腦殼上被裝上了一塊金屬鈦板，她成了新時代中的賽伯格（Cyborg）——生物與機械的結合。就艾莉西亞的自我認同來說，相對於肉身打造的人類，她更傾向對機械拼裝而成的車體產生認同。當她在醫院聽從醫生的各種指令時，艾莉西亞眼神銳利、毫無情緒地直直盯著父親看。而後當其走出醫院大門時，她卻急不可耐地衝向汽車，將自己的臉貼上車窗，獻上自己的吻。將兩種情境相互對比可見，她對於人類是毫無感情的，對於車子則投射了豐沛的情感。

長大後艾莉西亞的職業仍脫離不了與車的牽絆，她成了汽車展覽會上的表演女郎——橫躺在車蓋上激情演出，做著充滿性暗示的動作。然而對於艾莉西亞而言，這些舞蹈並非只是滿足他者的觀看，還包含要去滿足自己潛藏的性慾。艾莉西亞慾望的爆發來自於某種神蹟般的召喚——在浴室裡裸身洗澡的她，聽到門口強烈的撞擊聲。當她開門後，只見車燈大開的凱迪拉克出現在面前。

艾莉西亞與凱迪拉克的結合，又再度模糊化人機界線。幼時的艾莉西亞裝上鈦板是對人機界線的第一次混淆，而第二次則是因其與汽車的性愛關係。當艾莉西亞與車做愛而懷有身孕後，電影中的命題則提升到了更形而上的層次：就此打破了過去以人類做為主體的思考方式。

重寫神話：當賽伯格成為新人類

導演迪克諾在接受訪談時表示，《鈦》的故事主體融入了希臘神話的想像。主人翁艾莉西亞正是依照大母神蓋亞（Gaia）的形象而打造。

神話學者埃利希・諾伊曼（Erich Neumann）的研究中，大母神的形象如同一個大圓，她屬於未經開化的潛意識狀態，因此包含了善良與邪惡、孕育與吞噬的雙面特性。她既能夠給予生命，同時也能剝奪生命，她是原初世界中的一片混沌。由此，也可進一步解釋為，艾莉西亞的對於人類的無情殺戮，正展現了原始母神的吞噬之力；而當她懷有身孕後，她的身體則轉化為孕育新生的滋養之力。

在希臘神話中，女神蓋亞在一片混沌中誕生，成為神話中最古老的始祖神。而後蓋亞創造出天空之神烏拉諾斯（Uranus），並與其交媾後生出十二位泰坦神（Titans）。因此，片名《鈦》，不僅指涉著艾莉西亞腦袋上的鈦金屬，也隱喻著神話中的泰坦神。此外，導演曾對電影中的細節解釋，當幼時的艾莉西亞在車禍後戴上環狀的金屬頭盔時，形同是戴上受難時的荊棘王冠，而後她眼神冰冷地張開手掌向父親展現聖痕（Stigmata）。在迪古何諾作品裡使用了大量的宗教意象，但她並不將對聖經的引用視為是宗教性的，更具體來說，她更追求於「人類的神聖性，又或者是說人類在轉變（transformation）過程中的可能性」。

由此，電影《鈦》帶著重寫神話的野心，將舊有的神話故事經過「鈦」的改裝鍛造，成為新的創世紀史詩。艾莉西亞腹中「亦人亦機的胎兒」，鬆動了以肉身人類為主宰的歷史，創造出機械時代「新人類」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