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在期望裡迷失的「高材生」:示弱、求助都是繼續戰鬥的方法 | 吳忻穎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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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在期望裡迷失的「高材生」:示弱、求助都是繼續戰鬥的方法

台大學生會日前在校園內舉行燭光晚會。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台大學生會日前在校園內舉行燭光晚會。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報載台大近期在五天內發生三起學生墜樓、自縊等事故,引起輿論廣泛討論,校方也成立專案小組並研議如何支持傷痛中的年輕學子,也有教授和學生在沉重的心情中省思要如何面對並解決這個艱難的議題。

面對年輕生命的憾事,網路上有各類搞錯重點的言論,例如把焦點放在「頂大」、「高材生」、「從小到大成績好」、「人生勝利組」,歸咎「為何不珍惜生命」、「有什麼想不開」、「對得起爸媽嗎」,在新聞底下還有更多例如「讀台大,送台大」(指台大醫院)等惡毒的詛咒與不入流的指責。

每當發生憾事時,這類似是而非的陳腔濫調、對於「讀書人」滿懷仇恨的言論便在社群網路中聒聒噪啼、落井下石,不但未切中問題根源,反而還可能對類似處境的年輕人、家屬造成更多傷害。

「人生勝利組」的標籤以及莫名的社會敵意

我國的社會價值觀充滿矛盾。很多人認為「會讀書、會考試就是人生勝利組」,或許多數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有類似的經驗:長輩有意無意間教育「唯有讀書高」的僵化價值,所以當人們看到在學業上有所表現的年輕人自戕時,立即的反應就是「高材生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但事實上,在網路輿論中,我們卻又常常看到不尊重各領域知識專業、甚至貶抑「知識分子」的言論,例如「會讀書有什麼用」、「為什麼要聽書呆子的理論」。

人們一方面期待自己的孩子或家中晚輩在學業上有所表現,但另一方面又塑造出瞧不起讀書人的社會敵意;一方面對於年輕的知識分子充滿期待,但另一方面又在期待中強加了太多莫須有的歸咎。

但事實上,書讀得好不好,其實就是個人在求學與成長過程中,自我選擇與自我負責的一個面向而已。有些人選擇把學校教授的課程內容學好、在既定的升學模式中升大學、唸研究所、或往學術研究發展;也有些人選擇在其他自己感興趣的領域中表現。這是每個人的自我決定,當然,每個人也必須為自己決定的後果負責。

然而,在我國的社會環境下,選擇「把書讀好」、在學業上表現良好的年輕人,往往承受了外界強加的目光與期許,貼上「人生勝利組」的標籤,在親友、社會的目光中,逐漸的難以示弱、不敢求助,甚至不能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反而依照世俗的標準走上自己本來不想走的路。

甚至成績越好的學生,看似可能的選擇越多,但實際上卻是被家人、社會的目光而限制了其他選擇。以我個人當年就讀北一女中時期的經驗為例,很多同儕的家長認為唸某些學系「沒有前途」,非要我們唸社會世俗價值中所謂的「熱門科系」(當時甚至還有重理科、輕文科的氛圍),包含我在內的不少同學,也在這樣的背景下,選擇了不是自己心目中最期待的科系。

就在對於未來一片茫然時,不知找誰求助,更可怕的是,外界對於「憂鬱」所投以的有色目光,不但不敢就醫、尋求心理諮商,甚至還要竭盡所能的掩藏自己的傷口與弱點。至親永遠不知道這些「人生勝利組」難掩軟弱的一面,還為「高材生」的「堅強」而感到驕傲。所有的求救訊號,自然而然就被無視了。

在我國的社會環境下,選擇「把書讀好」、在學業上表現良好的年輕人,往往承受了外界強加的目光與期許。 圖/歐新社
在我國的社會環境下,選擇「把書讀好」、在學業上表現良好的年輕人,往往承受了外界強加的目光與期許。 圖/歐新社

茫然的青春中,最痛苦的是自我迷失與放逐

網路上還有一種恣意揣測的說法,聲稱有台大學生「爆料」期中考壓力大,「考上台大者大多是學業、考試上幾乎沒有受到挫折的人,承受不住這些壓力」。這其實是很不負責任的說法,因為每個個案不同,也沒有人知道他人抑鬱的原因,將問題歸咎於「承受不住考試壓力」,似乎太過簡化、也未必是事實。

畢竟,全世界的大學都有考試,台灣大學的不及格率也並沒有比其他國家的大學高。抑鬱與低潮的原因,恐怕不只是考試本身,更多的是從家庭、生活領域乃至於社會環境等各種複雜因素所累加上來的。

更何況,在求學階段或多或少都會有低潮與不知所措的時候,而這些一時或長期的失落,未必和成績表現有關。一個人不論其成績好壞與否,都有各自的難題。

以個人自身與司法實務工作的經驗來說,考試考差了、落榜、失業,都未必比得上內在的自我崩毀痛苦。當所有人都期待你走上某條特定的道路,但你卻還在猶豫與掙扎時,內在的自我懷疑、放逐與消沉,這種內在的痛苦很可能被周遭忽視,而忽視的原因就在於不明就裡。

你得到的不是你想要的,而你還在茫然中找不到自己的方向,甚至走在別人期待、但你所不想走的路上,茫茫中不知該如何求救——因為大家都覺得你夠堅強——你不想讓大家失望。

這是一個逐漸喪失自我的過程。我之所以能夠理解並描述這樣的感受,在於我與身邊的幾位朋友在求學階段也曾經經歷過,突如其來的低潮和成績表現不見得有關係,而是各種複雜又糾結的情緒,例如對於個人未來前程的規劃、認為選擇的科系或是道路並非自己所願,也有可能是家庭與感情的挫敗、身體狀況出問題......各種原因不一而足,也可能是多重原因相互交結,每個人的狀況都不同。

我過去承辦的相驗案件中,有不少自殺案件在調查死者的手機、日誌、生活狀況等證據與資料時,可以發現死者生前其實已經透露出一些端倪。但為何檢警可以看出的這些警訊,在他生前反而沒有被身邊最親近的人感知到?

有人說:「成績好還想不開,對得起栽培你的父母嗎?」「你那麼聰明,哪有過不去的檻?」或是在他人表示低潮的痛苦時,不以為意地強調「鍛鍊抗壓力」,又或是對於憂鬱症與其他精神疾病帶有偏見地說「年紀輕輕哪有什麼憂鬱的」。

雖然這些都是陳腔濫調,但這樣的說法與態度,對於低潮的人而言,往往才是增加痛苦的來源,甚至讓他們自我懷疑,不敢求救。如果抱持這樣的觀念,很可能就會漏接身邊已經出現警訊的朋友,甚至成為妨礙他們求助、就醫的絆腳石。

突如其來的低潮和成績表現不見得有關係,而是各種複雜又糾結的情緒。示意圖。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突如其來的低潮和成績表現不見得有關係,而是各種複雜又糾結的情緒。示意圖。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只要不離場,都是走下去的方法

直到走過躁動的青春,重新回想當年的糾結,多數人也許會覺得「也無風雨也無晴」,過去在茫然中找答案的經驗,也許會是未來人生的助力,堅定地知道自己內心想要的是什麼——但這是闖過後才能有的體悟。

問題在於,陷於低潮的人在當下的迷亂、迷失中,沒有那麼容易走出來。也許不是「自己想通」、「加強抗壓力」就可以解決的,有時需要的是外援的「拉一把」,這些外援,可能是醫生、心理師、社會工作者等專業人士,也可能是身邊具有同理心的朋友、至親、師長、同儕。

更重要的是,我們的社會環境有沒有給予年輕學子公平與合理的環境?有沒有給他們喘一口氣、撤退、休息、沉澱的機會與空間?有沒有告訴那些被社會貼上「人生勝利組」標籤的「高材生」們,「示弱」、「求助」都是生命中繼續戰鬥的一種方法?

不管是要正面迎戰還是要暫時退下休息,只要不離場,都是走下去的方法。不要離場,走下去,才會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也才有機會找到自己想要的目標,實現自我,而不被摧毀。

更重要的是,我們的社會環境有沒有告訴那些被社會貼上「人生勝利組」標籤的「高材生」們,「示弱」、「求助」都是生命中繼續戰鬥的一種方法?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更重要的是,我們的社會環境有沒有告訴那些被社會貼上「人生勝利組」標籤的「高材生」們,「示弱」、「求助」都是生命中繼續戰鬥的一種方法?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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