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與瓊瑤電影(二):《彩雲飛》的千言萬語 | 陳煒智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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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行與瓊瑤電影(二):《彩雲飛》的千言萬語

《彩雲飛》劇照。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彩雲飛》劇照。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記得多年前聽編劇大師張永祥老師聊起,他接下瓊瑤小說《彩雲飛》的劇本改編工作,初時深覺彆扭不已,想盡辦法要讓它劇情「合理」,對白「自然」。初稿完成後李行導演並不滿意,他堅持「那就是瓊瑤啊!」

張永祥豁然開朗。瓊瑤筆下的愛情世界,有它自己的宇宙觀,有它的文法,以及情感交流的方式。作為改編者,他重新梳理,重新剪裁,保留最關鍵的瓊瑤「味道」。

於是,甄珍飾演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涵妮,長髮飄飄,第一次(她心裡也知道,很可能是最後一次)跟著鄧光榮飾演的孟雲樓來到海邊,脫口而出便是「我喜歡海,好美好美的海,好美好美的天,好美好美的雲,好美好美的沙,好美好美的海浪」,鄧光榮跑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情不自禁嘆道:「好美好美的你。」

的確,這就是瓊瑤!

《彩雲飛》的開拍

李行導演前後拍攝過8部以瓊瑤小說改編搬上銀幕的電影,在超過50部的「瓊瑤電影」裡,排名第一。最早的兩部都是《六個夢》單行本裡收錄的中篇,〈追尋〉成了《婉君表妹》,〈啞妻〉成了《啞女情深》。

此後多年,李行沒有再觸碰過瓊瑤的小說題材,待及瓊瑤電影的第一波改編風潮過去,李行正好站在《秋決》的制高點上睥睨影壇,想突破自我,拍一部「唐寶雲和一群羊,歐威和一群牛」的西部片。《風從那裡來》紅了主題曲但票房慘敗,他決意要再拍一部賣座電影,來減輕投資人的負擔,左挑右揀,《彩雲飛》就此雀屏中選。

《彩雲飛》的故事本身宛如一則都市傳說:「失散多年雙胞胎」的核心情節,一個死去之後,男主角在街上巧遇了另一個;本以為能在她身上找到原有愛人的影子,沒想到這「另一個」的堅強、率真,讓男主角深深愛上真正的她。

《彩雲飛》的故事充滿傳奇性,小說完成於1968年3月,不久之後就出版單行本,問世的時間還在《庭院深深》之前。《彩雲飛》的電影改編版權掌握在1970年成立的嘉禾影業手中,當時正值港台文藝片的淡季,嘉禾捧出了李小龍,銀幕上一片打殺之聲。李行導演在1972年秋天對《彩雲飛》產生興趣,輾轉自嘉禾手中購得改編權,在很短的時間內便展開籌備,火速開拍。

《彩雲飛》由當時鋒頭正盛的甄珍領銜,搭配鄧光榮,左宏元的曲子,尤雅和19歲的鄧麗君幕後代唱。支撐在明星身邊的綠葉群,則是李行「電影家族」當中的熟面孔——曹健、傅碧輝、葛香亭等,還有黃曼,不但參加演出還獻聲配音。精緻的美術(那個年代還沒有所謂「三廳電影」的說法)和攝影,讓整部電影在寫實的基礎上,籠罩一層濃濃的夢幻質感。

《彩雲飛》劇照。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彩雲飛》劇照。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情到濃時皆是真

香港僑生孟雲樓來台就學,研習美術,父母特地安排愛子寄住在摯友楊氏夫婦家中。雲樓深夜被美妙鋼琴喚醒,只見廳堂裡、燭光前,超凡脫俗的白衣仙子如行雲流水般奏著琴,一眨眼,仙子不見了。原來這是楊家千金涵妮,罹患先天性心臟病,不能受任何情緒上的刺激,巨大的悲喜起伏,都有可能讓她激動昏厥而長眠不醒。

這對青年男女一見鍾情,楊家父母雖然反對,但見到涵妮久違的笑容,楊母仍不忍心拆散他們;雲樓寵涵妮,白天上課怕她寂寞,送她一隻雪球白狗,下課回家,涵妮拂琴而歌「我怎能離開你?我怎能將你棄?」雲樓取來畫具,炭筆速寫,勾勒出夕照霞光中涵妮的側臉。

兩人相偕海濱遊玩,幾乎足不出戶的涵妮重見藍天碧海,心生感慨,語帶玄機地說起手中抓住的第一顆可能是海裡泡沫,或許要到第二顆才是真正的珍珠,要雲樓珍惜緣份。

香港來訊,雲樓母親病危,雲樓急急趕回。臨行前,涵妮自臥室狂奔而出,慟而昏厥。雲樓抵港,才知原是騙局一場,父親堅決反對他與涵妮來往,雲樓苦求母親,總算取得被父親扣留的證件,返回台北,驚聞涵妮已在他離去當日香消玉殞。

雲樓花了很長的時間走出傷痛,他搬離楊家,半工半讀,自食其力;某日在鬧市竟遇見與涵妮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唐小眉性格剛毅獨立,為撫養老父,鬻歌維生。然而她始終潔身自好。

雲樓對她展開瘋狂追求,小眉怒極斥責不該把她當成涵妮的代替品,一語驚醒夢中人,兩人誤會冰釋,感情日益增長,更經楊母告知原來涵妮、小眉是自幼分離的雙胞姊妹,命運弄人,才有今天的結局。

孟父火冒十二丈,由港飛來,兼程趕赴小眉家,意欲用金錢買斷小眉與雲樓的感情,小眉豪爽答應,「一千萬,美金」她斷然表示,茶花女的時代早已過去,就算孟老爺子付得出這筆錢也買不走她的愛情!雲樓趕到小眉家表白心意,兩人無視憤怒跳腳的長輩,深深相吻。

歌廳風貌,樂曲傳情

《彩雲飛》的電影歌曲安排,基本上帶動了整個台灣電影與流行音樂在產業面的緊密結合。在此之前雖然已有這等現象,但由左宏元、劉家昌等一系而來,經過像《月滿西樓》、《往事只能回味》、《負心的人》這類作品,還有《今天不回家》、《群星會》等等,推到《風從那裡來》已是重要的關鍵。

《彩雲飛》則更上一層,大概也是在1973年《彩》片轟動、歌曲廣受歡迎之際,瓊瑤自己的小說裡,也出現愈來愈多的自創短詩小詞,逐漸取代了早期瓊瑤作品裡大量出現的古典詩詞。這些故事中的人物自創自寫的短詩小詞,在拍成電影的時候也相繼被譜成插曲,傳唱至今。

1970年代起,在瓊瑤電影乃至其他「瓊瑤式」的青春文藝愛情片裡「同詞異曲」的百變姿態,還有電影由主題曲衍生而出的諸多情貌,基本上多半可以上溯至《彩雲飛》。

它某種程度上也與1965至1970年第一波瓊瑤改編浪潮的作品一刀畫開。1960年代中期以前,華語愛情文藝片主要所涵泳的淒婉美感,以及它們和華語時代流行曲氣韻相通的歌唱,在《庭院深深》的過渡之後,來到《彩雲飛》,演變出全然不同,但又隱隱相連相屬的新風貌。

片頭安排的是同名主題曲〈彩雲飛〉,尤雅主唱。電影中,甄珍飾演的涵妮由尤雅代唱,甄珍飾演的小眉則由鄧麗君代唱;涵妮在霞光中彈琴頌歌,唱了〈彩雲飛〉主題曲的慢版。同樣的歌詞,換上豪華樂隊演奏的別種旋律,就成了〈我怎能離開你〉,這是小眉在歌廳登台表演的歌曲。

歌廳主戲還有〈愛的寂寞〉,以及最經典的〈千言萬語〉。此外,小眉與儀銘飾演的富商出遊時,還有萬沙浪特別客串夜總會歌星,表演了〈夢難忘〉,以及雲樓向小眉正式告白時,背景又再襯一次〈千言萬語〉。

片中的「歌廳」主要是由當年兩間非常知名的台北市歌廳實景攝成。歌廳入場的樓梯口,畫面裡明白寫道是「麗聲大歌廳」,麗聲歌廳位於舊時西門町地標——新聲戲院大樓的二樓。

窄窄的樓梯通往樓上,很長一段時間有寶島歌王青山駐唱,大概是在1982年,因為政府法令更改,西餐廳的駐唱和節目表演大行其道,形成台灣社會1980年代「餐廳秀」的榮景,卻逼使傳統經營模式的「歌廳」(較接近劇場的座席安排,購票入場就座後,多半附有清茶一杯,顧客品茶、聽歌、抽菸、磕瓜子)生意銳減,麗聲便重新改裝成「黎聲」電影院,與位於三樓的新聲形成一大一小的影院組合。

《彩雲飛》除了有麗聲的樓梯,表演節目也是在歌廳實景拍攝,劇組選用的地點就是在現在觀眾都很熟悉的西門町真善美戲院。當年新世界大樓落成後,七樓經營歌廳,名為「七重天」,在1970年代中期結束營業,重新改裝成兩個袖珍影廳,便是如今的真善美。

兩個甄珍,千言萬語

《彩雲飛》電影裡有「兩個甄珍」,一個是長髮的涵妮,一個是短髮的小眉。小說裡用了不小的篇幅在勾勒「影子」和「實體」之間的關係,鄧光榮飾演的孟雲樓最開始固然是因為「外貌神似」而被小眉吸引,但從外在的迷戀到內在的相知相惜,則是《彩雲飛》故事後半段極為重要的情節動力。

在電影裡,李行導演的創作團隊運用了一首歌曲,扭轉乾坤,不但讓愛情來得如此自然,更讓感動來得如此深刻。

故事演到小眉和雲樓因為「外貌神似」一事起了爭執,兩人不再見面,小眉在歌廳愈唱愈沒勁,不禁感嘆缺少知音人,歌要唱給誰聽呢?樂聲揚起,她款款登場,幽幽唱起了「不知道為了什麼,憂愁它圍繞著我,我每天都在祈禱,快趕走愛的寂寞。」

歌聲裡,我們看到已絕跡歌廳的雲樓在畫室裡上下徘徊,最後在滿室涵妮畫作的凝視與祝福之下,以黏土捏塑了一座實實在在的小眉塑像。繪畫與塑像,虛與實,影子和本尊,長髮涵妮和短髮小眉——兩個甄珍,千言萬語,一場戲,一首歌,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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