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轟猛炸的政治罵戰:為什麼政客很難真心稱讚對手?
台灣選舉的主要問題,就是充滿各種抹黑與謾罵。理論上應該著重於政見論述的選舉過程,卻一直只有各方的重砲對轟,有時選民根本不知道各候選人政見是什麼,就已經到投票日了。
但這狀況也不是台灣獨有。只要選舉期拖得夠長,世界各主要先進民主國家的媒體,也都是塞滿各陣營的抹黑與謾罵。這現象看來是民主國家的通病,因此也有人拿這點來反對民主制度,認為威權或專制政體至少比較「安靜」,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口水之上。不過這些專制國家也是充滿各種抹黑與謾罵,只是全都是由其中一邊抹黑另外一邊而已。
由這種普遍的政治罵戰所延伸而出的,就是本文想探討的主題:
為什麼政客很難真心稱讚對手?
堅持罵戰的理由
雖說人會跳出來選舉,通常是覺得自己比其他候選人更好,因此瞧不起對手,不肯稱讚對方,還算是「情有可原」。不過,你可能只是在某些技術或能力比對方好,也必然會有某些部分比對手差一些;如果這種落差是個事實,那為何公開講述這個事實,會如此之難呢?
稱讚或肯定對手的正面部分,或為其失敗或錯誤尋求最友善或合理的解釋,這是溝通理論或批判思考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環節,有些學者甚至主張這是理性溝通時的道德責任。這種被稱為「施惠原則」的重要判準,也經常被第三方用來檢定論爭雙方的勝敗優劣。
因此如果選民(特別是決定選舉勝負的中間選民)是選舉過程的「客觀第三方評價者」,理論上也就會引用「施惠原則」來判斷候選人的優劣,那願意肯定對手的候選人,理應會獲得較多中間選民支持。
這可不只是理論上如此,依我個人從事選舉工作的經驗,我認為台灣選民的確對於政治罵戰相當厭倦,因此這類攻擊的邊際效益會隨著選舉過程越來越低,候選人如果「出其不意」稱讚對手,而且是真心的表態,通常會有不錯的媒體效果。但就算有選舉實益,多數候選人還是不願意這樣做。我認為這是基於以下幾點考量:
第一,就是認定對手是完全的邪惡或廢物,沒有任何值得肯定之處。會這樣想的正常人不多,但我還真碰過不少這類政客,他們說穿了就是自大狂或偏執狂。不幸的是,自大狂通常會有種奇妙的公眾魅力,容易成為某種意識形態的意見領袖。
第二,是出自類似囚犯兩難的賽局考量。如果自己稱讚對方,對方卻一天到晚貶低自己,那麼自己在長期選舉互動過程中可能會吃虧(選民會認為投對方就好),而稱讚對手的得分無法填補這吃虧處的失分。
第三,就是從沒有想過選舉可以這樣玩。許多政客一入行就是以罵戰維生,也以此為自然生態,也就不可能採正面的角度來看待選舉過程。
第四,是認為稱讚對方的長處,等於是突顯自己弱點,反會因此吸來炮火。像是稱讚對手是大格局的人,就突顯自己氣量狹小,對手可能會不斷找資料攻擊自己這方面的問題。
不管是基於上述的哪種考量,或者是根本沒有理由,反正絕大多數的政客在選舉過程中都不願意公開稱讚對手,甚至不只「外在」不肯鬆口,連內心都開始瞧不起對方,還把對方所有的招數都往「最壞」或「最蠢」的方向解釋。若是到了這種程度,就可能對自己選情造成嚴重的損害。
互相提升或相互摧毀?
就批判思考的原則來說,評論者應該盡可能客觀的評估對方的優缺點,甚至對他的弱點或錯誤尋求最寬容且合理的解釋,甚至在對方還沒想到的狀況下,就先幫他想出最佳理由與解決方案。這也正是「料敵從寬」的涵意之一,只有這種態度,才能真正讓你變得強大,也讓你有機會在更多方面勝過對手。
所以某些學者認為這也是種道德責任,因為這樣做不只對自己好,更能提升溝通的品質。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從家庭到職場),都應該客觀且仔細評估競爭者的優缺點,為他的想法或行為尋求最合理的解釋,並依此「高標」來進行策略操作,這不但能讓你更有機會超越對手,也可以提升競爭對抗的層次,讓雙方更能針對爭點進行整合或比較。
同樣的互動模式若放在政治實務中,也能讓政治溝通夠有效率。像是議會質詢就不會一直鬼打牆,永遠都在用詞和意識形態上打轉,轉而能針對政務問題的爭點來釐清。
同樣的,如果選舉過程中,候選人在批評對手缺點之餘,也能肯定對方的長處,並表示願意學習這些優點,那也能讓選舉變成一個競相提升的過程,而不是互相摧毀的殲滅戰。
如何改變罵戰文化?
其實有時政客還是會稱讚對手:他們退休之後通常就蠻願意肯定對方的,或是當選後的問政期,雙方只要沒有選舉恩怨,也沒有媒體在拍,通常還能就事論事。問題就是一進入選舉狀態,鎂光燈一來,又了時間和選票壓力時,這種互動策略就消失了。
我認為一些佔據媒體鏡頭的政客有改變這種風氣的責任,像是雙北市長候選人,或是一些擁有政論名嘴身分的民代,他們應該利用這些曝光機會,試著幫對手講一些好話。像是姚文智被抹黑的時候,柯文哲願意出來幫姚澄清,或是國民黨議員協助民進黨市長澄清一些選民對政策的誤解;只要有人開始做,多少就能產生改善的動力。
因為我認識的政客還蠻多的,我知道這種改變對他們來說,還有一種前面沒提到,但很難跨越的心理關卡:有時他們必須「演」給那些極端選民來看,以爭取「深色票」的支持,這種形象維持不易,所以他們不能有絲毫的退讓。
但這樣去設想選民,不就代表自己也認定這些選民是難以教育,也無法改變的蠢蛋嗎?你傳達給選民的,不就充滿了虛假的訊息嗎?這樣對嗎?你真的關心或在意這些選民嗎?如果無法真誠的面對選民,那你又有什麼資格抱怨敵方口中的「你」,根本不是「真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