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除夕圍爐是吃火鍋?——尋找臺灣年味 | 溫宗翰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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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除夕圍爐是吃火鍋?——尋找臺灣年味

全家人一起做粿也可以是過年的一項樂趣。 圖/作者自攝
全家人一起做粿也可以是過年的一項樂趣。 圖/作者自攝

年三十夜晚,祭祀完祖先以後,全家人圍爐相聚,共進晚餐、娛樂遊戲、閒談熬夜至天明,是臺灣過年最令人印象深刻、津津樂道的生活民俗。隨著時代改變,通宵達旦、賭博娛樂,並於大年初一子時開始燃放鞭炮至天明,已經成為許多人記憶中的片段。更有趣是,晚近越來越多「圍爐」習俗,幾乎全被「吃火鍋」給取代,但圍爐就是吃火鍋嗎?顯然不是。

當圍爐還不是吃火鍋的時候

在1694年《臺灣府志》中,記載除夕當天的情況:「是夕,祀先、禮神,爆竹之聲不絕,謂之辭歲。焚香張燈,老少圍爐,坐以待曙,謂之守歲。」由此可知,圍爐是早期漢人移民就有的習慣,且當時在除夕夜傍晚,全家人祭祀禮神的辭歲儀式後,才坐著圍爐,等待天明,這樣的行為也稱作守歲。

但康熙年間的這則紀錄講得還不夠明顯,到底什麼是圍爐?這可從1769年《澎湖紀略》看出來:「各家不論貧富,俱宰雞煮肉,團年祀祖。祭畢,闔家男女老少俱同一席圍飲,置火爐於席下,圍住飲酒,謂之圍爐」。顯然,所謂圍爐,其實是一家人同坐一席,圍住火爐,共同飲酒的習俗,與今日我們將吃火鍋當作圍爐迥然不同。

到了日本時代,知名民俗研究者鈴木清一郎則有更深入的記載。他說:辭年所用的供品,到了晚上只要稍微調理,就可作為全家人年夜飯的佳餚,到時在桌子底下放置火爐,全家團聚喝酒吃菜,稱為圍爐。顯然,所謂圍爐年夜飯,並非吃火鍋不可,而是全家人平安喜樂地享用祀神敬祖後的祭品,團圍火爐通宵達旦。事實上,在其他記載中,還有提到「跳火盆」儀式,即在圍爐飯後,全家人圍著火爐、輪流跳躍,因而有吉祥語如:「跳火盆,飼豬較大船」、「跳會過、富袂退」等,一方面具有全家娛樂效果,另方面則是充滿祈求新年吉利的象徵。

隨著時代改變,通宵達旦、賭博娛樂,並於大年初一子時開始燃放鞭炮至天明,已經成為許多人記憶中的片段。 圖/路透社
隨著時代改變,通宵達旦、賭博娛樂,並於大年初一子時開始燃放鞭炮至天明,已經成為許多人記憶中的片段。 圖/路透社

當圍爐就要吃火鍋之後

那麼,臺灣何時開始將吃火鍋當作是過年「圍爐」的重要民俗呢?事實上,鍋物煮食一直是傳統飲食的一環,冬令進補必然都有食用,只是與今日所見的火鍋形式不同。從日本時代的報導與記錄可知,當時臺灣社會的除夕夜仍以圍火盆為主要習俗,可見戰後發展肯定是重要關鍵。

戰後有中國各省移民進入臺灣,在相似習俗又略有不同的情況下,彼此相互影響,於是漸漸出現各種新飲食習慣。由於火鍋是將各類食材共煮一鍋,著重湯頭主角的變化,因此很能夠成為彼此模仿的飲食文化,傳統作法的各類火鍋,也曾在臺灣引起展店風潮,產生新的商業生活模式。

尤其1970年代冷凍食品發展以後,火鍋料開始被創造發明,並在1980年代擴展,結合各種火鍋店產銷,無論是傳統火鍋,或是1980年代末期剛引進臺灣的日式單人迷你火鍋,都在節省成本的考量下,運用了火鍋料的食材;到了1990年初,火鍋料已經是市場主打重點,天氣寒冷時,就會推出各種促銷手法提醒民眾吃火鍋,過年處於歲末寒冬,當然也不例外。商業模式帶動的食用火鍋概念,於是漸漸地在常民文化裡面發酵,成為過年飲食的重點。

過年圍爐吃火鍋雖然是一種文化變遷,卻不失其民俗本真性,從家人團聚圍火爐轉型為吃火鍋,依然具有家人團聚的意義,但許多過年習俗卻是急速流失或轉型,經常使人覺得年味淡了,這其實才是對消逝中的過年習俗與文化記憶的感嘆與緬懷。

到了1990年初,火鍋料已經是市場主打重點,天氣寒冷時,就會推出各種促銷手法提醒民眾吃火鍋,過年處於歲末寒冬,當然也不例外。圖攝於1991年。 圖/本報系資料照
到了1990年初,火鍋料已經是市場主打重點,天氣寒冷時,就會推出各種促銷手法提醒民眾吃火鍋,過年處於歲末寒冬,當然也不例外。圖攝於1991年。 圖/本報系資料照

「年年有餘」:國家機器介入的文化詮釋

傳統社會的改變相當緩慢,但當代社會的變化腳步卻非常快速,形成強烈的衝擊對比。許多過年期間的生活娛樂或禁忌被生活習慣改變,熱鬧感受當然降低,比如過年前自己動手製作甜粿、發粿、菜頭粿,除夕徹夜未眠的賭博娛樂、燃放鞭炮,或是大年初一到農曆十五的信仰活動,用祭祀香灰預測吉凶,用長年菜占卜,甚至一般禁忌如初一不動刀煮食等等,都有非常嚴重的轉型與流失。

另方面,國家教育長期以來對臺灣民俗未曾有全面性的理解與認識,民俗學在臺灣未完全體制化,過年習俗經常有被遮蔽詮釋的現象。比如教育系統以年獸故事來做為理解過年起源的核心,但臺灣民間社會的現實,從未有年獸傳說,而是沉島故事。或經常有誤導吃魚肉以祈求年年有餘,這都只是國家機器的文化詮釋概念,事實上,魚肉只是臺灣祭祀用的三牲之一,對臺灣傳統年俗而言,過年圍爐吃雞肉更為重要,俗語稱「吃雞起家」,用以象徵家庭圓滿:甚至要留下雞頭與雞腳,以象徵有頭有尾。早年獨裁教育系統隨意抓取中國各地的風俗拼湊後,就成了臺灣年俗文化的教材,積非成是,忽略從土地長出來的民俗才會有文化情感,時至今日卻依然如故,當然令人不勝唏噓。

初一上午,挑選好時辰祭拜家神「開正」,隨後立即出門尋找廟宇祭祀走春,以祈求一整年的平安。這些複雜且多樣的儀式,為的是要彰顯時間節點的神聖性。 圖/路透社
初一上午,挑選好時辰祭拜家神「開正」,隨後立即出門尋找廟宇祭祀走春,以祈求一整年的平安。這些複雜且多樣的儀式,為的是要彰顯時間節點的神聖性。 圖/路透社

年味走淡,是因為你我疏離了

除夕是年度最後一日,在過年習俗中,此時儀式最豐富多元,上午必須要先祭祀家裡的神明,還得至村莊公廟祭拜,結束後要祭祖、拜地基主、拜門口好兄弟,貼新門春以象徵春到、福到,插「飯春花」以象徵年年有餘,在神桌上「疊糕仔」以象徵步步高升,「疊柑仔」以祈求諸事吉利,以發粿、甜粿相疊象徵發財與甜甜好過年;晚上吃團圓飯領取「壓年錢」,全家人吃長年菜(芥菜或帶根菠菜)象徵長命百歲,用完餐後娛樂到天明,等待新的一年。初一上午,挑選好時辰祭拜家神「開正」,隨後立即出門尋找廟宇祭祀走春,以祈求一整年的平安,隔日返回娘家祭拜祖先,初四接神祭祀,初九拜天公等等。整個過年習俗,早期一直到農曆十五日才停止。

過年這些複雜且多樣的儀式,為的是要彰顯時間節點的神聖性。民俗生活中,時間與空間意涵往往超脫凡俗概念,過年是過渡於一個即將消失又立即重生的時間秩序之中。畢竟沒人可以預知明日世界,因此招請神聖與祖先與我們共度此刻,才能使個人生活充滿希望與意義。

傳統社會藉由儀式進出神聖世界,是常民百姓必然共有的生活法則,過年不僅能看見臺灣漢人社會面對生活空間的體認,也涉及漢人移民在此落地生根以後,對此地產生了何種新的世界觀、價值觀。圍爐與過年的各種習俗,團結且凝聚家人,一連串祭祀也與社區生活有很深的互動關係,年味自己或許不會走淡,只有生活在這個時空裡的人疏離了。

插飯春花象徵「年年有餘」。 圖/作者自攝
插飯春花象徵「年年有餘」。 圖/作者自攝

發粿象徵發財、甜粿象徵「吃甜甜、好過年」。 圖/作者自攝
發粿象徵發財、甜粿象徵「吃甜甜、好過年」。 圖/作者自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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