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注音之爭:從中華的注音符號到臺灣的注音文化 | 萬宗綸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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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注音之爭:從中華的注音符號到臺灣的注音文化

「注音符號」是臺灣人學習華語必經之路。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注音符號」是臺灣人學習華語必經之路。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注音符號」是臺灣人學習華語必經之路,英文譯名就叫做 Bopomofo 或 Zhuyin Fuhao,也就是ㄅㄆㄇㄈ。但開始有人希望改變這件事,如近期民進黨籍立委葉宜津,便在臺南市長黨內初選電視政見發表會上提出廢除ㄅㄆㄇㄈ的看法

幾年前接待韓國首爾大學學生時,帶他們走訪剝皮寮街區,紅磚牆上有一隻年獸,從他的嘴巴中說出「ㄈㄨˊㄌㄨˋㄕㄡˋ」,注音符號和韓文書寫系統原理類似,我向這幾位韓國學生解釋,ㄌ就像他們的ㄹ,而ㄨ則是ㅜ,所以ㄌㄨˋ對應韓文的루。這麼一說,他們就懂了。我說,這是一套全世界只有臺灣在用的拼音系統,他們滿吃驚的,但倒也覺得特別,所以便跟這些他們沒看過的文字拍了幾張合影。

不過注音符號只是一種拼音系統嗎?抑或者,這套系統隨著來臺七十餘年,早已在本地萌生出一種注音文化?

注音文的幼體化

臺灣師範大學的社會語言學家蘇席瑤,在2007年發表過一篇研究,她觀察到「注音」非但沒有因為只有臺灣人在用,而成為臺灣性的象徵,反而被連結至一種「幼稚」與「無知」的形象,尤其在「注音文」中特別明顯,漢字與注音符號的混用被認為「沒有水準」,甚至「褻瀆文字」。

「注音符號」是尚未學會使用漢字時的替代方案,因此在臺灣人的成長歷程中,注音符號存在目的就是為了漢字,也就是,注音是手段、漢字才是目的;注音連結至「屁孩」時期的不成熟書寫,漢字才是長大成人後的成熟書寫,是真正的文字。換言之,當手段高攀了目的的固有地位,成年人對於小孩加諸的所有幼體化、無知化形象,也會出現連結到注音身上——對注音文的輕蔑,其實與倚老賣老的心態相差不遠。

在看不出語氣的網路語言中,使用注音文常常有「引戰」意味,造就一種輕浮、不莊重與挑釁的氣氛,批踢踢許多看版都在版規中加上「注音文劣退」的但書,使用注音文會被人質疑「沒受過教育」。譬如要表示笑聲時,「ㄎㄎ」就會顯得比「顆顆(或科科)」令人厭惡,甚至使用羅馬拼音「ker ker」都來得好上許多,然而韓國人卻會使用韓文字母的「ㅋㅋ」(ㅋ音同氣比較重的k)來表示笑聲。

十幾年前,《網路社會學通訊》一篇由蕭景岳撰寫的文章,就認為其中的原因可能來自於漢字系統被拼音化而帶來的反彈,因為注音符號不再是單純的拼音字母,而成為新生的中文字。原先與表音字母關係較遠的漢字書寫,在國學教育中,總是不斷被強調「象形文字的優美」,這種連結自傳統文化的優越性,受到注音符號成為一種文字的挑戰時,破壞了使用者所意識到的「成熟美感」。這種說法或許可以解釋為何援用羅馬拼音的ker能被接受,而ㄎㄎ卻不行,因為羅馬文字對於使用者來講,很清楚的是另一套系統,不如當初發明本意上就是為了與漢字方塊形狀和諧,才生成方塊模樣的注音符號。

圖/國民黨黨史館提供
圖/國民黨黨史館提供

注音、臺灣與大中華的尷尬

雖然注音符號實然上已經成為臺灣特色,但注音符號的形成背景似乎讓某些政治立場的人們感到不悅。

國民黨黨史館中留有當時制定這套系統的手稿,譬如「ㄅ」就是從「包」的偏旁「勹」而來,取其子音;又或者「ㄦ」取自「兒」的下部,以示韻尾。某種程度上,注音符號連結到漢字文化的「正統」。

2013年時,數所學校華語學系共同舉辦「國語注音符號百週年國際學術研討會」,目的是「提升注音符號在音韻學、語文教學、生活應用各方面之價值」,這種連結某種程度上影響了臺語書面化歷程的書寫系統之爭,在臺文系與華語系兩造對注音符號觀點差異上可見一斑。

臺文系所系統出身的李勤岸與李淑鳳認為,「拼音符號演化 ê 過程 tú 好是:uì『漢字拼音』(詞素制)到『假名拼音』(音節制)到『注音符號』(準音素制)到『羅馬字拼音』(音素制)」,因而使用羅馬拼音而非注音符號來書寫臺語文,是基於一個普世的「拼音進化」。

本土派的李遠哲也曾在其擔任中研院長時,代表「教改會」提出以「羅馬拼音」取代「注音符號」,裡頭有世界主義的色彩,認為西方國家均使用羅馬字母,改用「羅馬拼音」才是對「文化他者友善」。正如同葉宜津所言,她認為要廢除注音符號的原因之一,便是「接軌國際」。

注音與漢語拼音:哪個對外國人友善?

中國廢除注音符號後,改使用當代我們所知的「漢語拼音」(Hanyu Pinyin),要先搞清楚的是,「漢語拼音」是「羅馬拼音」的一種,羅馬拼音指的是所有以羅馬字母書寫的拼音方案,並不是指涉任何一種特定拼音方案。

政大華語中心一份十年前的調查指出,有12%的外國學生主動參加注音符號課程,並且其中有67%已經會漢語拼音;學習動機方面,34%是為了練習發音、25%純粹有興趣、25%為了使用注音輸入法,還有12%是為了看有注音符號的書籍。

這個數據過了十年後,如何改變不得而知,但相信願意學習注音符號的外國學生仍是少數,雖然在華語教學的研究發現,這些母語是以羅馬字母寫成的學生,學習漢語拼音時,容易受到母語的誘導,導致發音錯誤,或者在漢語拼音中的簡化拼寫遇到發音困難,比如ㄨㄟ拚uei,但是到了ㄕㄨㄟ卻成了shui;儘管如此,學習漢語拼音的門檻仍比注音符號來得低。

不過,華語教學中採用什麼樣的拼音,與我們是否對於外國人友善,或者我們的文明是否足夠「進化」,仍有一段邏輯上的鴻溝需要連結,臺灣許多公共路牌早都有輔以羅馬拼音,這與我們在自己的文化社群內使用注音互通有無,並不是衝突的事情。

中國通行的漢語拼音。 圖/新華社
中國通行的漢語拼音。 圖/新華社

雙書寫的政治與社會效果

「雙書寫」(Digraphia)是橫貫古今中外非常常見的現象,同一時間內,同一社群使用兩種書寫系統來表示同一語言,又或者某一書寫系統因為政治或宗教緣故,取代了原有的書寫系統等等,涉及書寫方式的消滅、改變或併陳,幾乎都不是純粹的語言科學問題,而總是伴隨著社會、族群、國族議題。固然注音文並沒有被使用者廣泛當成臺灣性的象徵,但是因為注音符號衍生出來的社會語言事實,卻是不可否認的存在,注音早已不是單純的標音系統,注音符號也是文字,無論是使用注音文來挑釁、使用注音文來當成密碼語,或者使用注音文來作為模擬本土語言的文字。

一種書寫方式的改變,也常常預示著對應語言社群的改變,在羅馬字母佔據伊特魯里亞語(Etruscan language)之後不久,羅馬語就佔據了伊特魯里亞語。廢除注音符號,若要接軌國際,必然採用漢語拼音,隨著注音符號世代的消逝,使用漢語拼音成長的世代社群中,漢語拼音也會棲居今天注音文曾經佔有的文化位置,在網路在各種地方。

以人類腦袋的設計,學習注音符號又學習羅馬字母(英文字母),並不構成什麼大困難,使用漢語拼音長大的中國小孩,也不會因為這樣就對英語更加倍感親切。當「多書寫」(multi-literal)成為一種語言技能,非但不會像某些主張廢除注音符號者所說的,會「妨礙英語學習/英語力」、「多一種書寫系統是多此一舉」,就如同我們傾向雙語、多語,反而更可能增加我們在文化實踐上的資源。

以人類腦袋的設計,學習注音符號又學習羅馬字母(英文字母),並不構成什麼大困難。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以人類腦袋的設計,學習注音符號又學習羅馬字母(英文字母),並不構成什麼大困難。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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