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見你》的莫俊傑:悲劇與勵志之外,障礙者的複雜性 | 萬宗綸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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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見你》的莫俊傑:悲劇與勵志之外,障礙者的複雜性

《想見你》劇照。 圖/取自《想見你》粉絲專頁
《想見你》劇照。 圖/取自《想見你》粉絲專頁

(本文有雷,斟酌閱讀。)

講述時空交纏、愛情與青少年自我認同的臺灣偶像劇《想見你》,已經在不久前完結,這部作品在角色人物上做了一個較少在偶像劇中見到的設定——「單側聽損」。由施柏宇飾演的主要角色之一莫俊傑,在人物設定上是右耳聽不見聲音的聽損者,他的右耳需要仰賴助聽器才能較清楚地聽見聲音,而他的左耳是沒有聽力障礙的。換言之,莫俊傑是一位單側聽損者。

「聽損者」有何不同?

談到聽力障礙在大眾影視中的呈現,大家較熟悉的應該是2009年的臺灣電影《聽說》,片中主要使用聾人社群的語言——「臺灣手語」1不同於「聾人社群」2,聽損者在身份認同與語言使用上皆有很大的不同,大部分的聽損者在普通學校求學,並不會有太多機會認識到聾人社群,在人際關係上和「聽人」(hearing people,指「聽力健全者」)來往為主,在《想見你》中,陳韻如與李子維就是這樣的聽人。

「單側聽損」與「雙側聽損」亦有不同。雙側聽損者兩邊的耳朵都必須仰賴輔具(助聽器或電子耳)才能對聲音有更好的取用。相較之下,單側聽損者因為仍有一耳聽力可用,導致他們很難取得身心障礙的資格。因此,單側聽損者的助聽器必須全額自付,而助聽器的價格大多數萬元起跳,使得單側聽損孩子的家庭,有時會因為認為孩子仍有一耳可用,便沒有在早期就花錢選配助聽器。

然而,僅仰賴一耳聽力卻會在生活上造成諸多影響。舉例來說,當只有一隻耳朵的聽力運作時,很容易讓人無法判斷聲音來源的方位,譬如手機響了卻不知道手機在哪裡,缺乏方位也可能會在某些時刻導致危險,比如無法準確判斷汽車喇叭聲的來源,威脅人身安全。

另外,也因為單側聽損者有一隻耳朵能聽見,常會被同儕當成沒有困難的人,而沒有被特別留意其需求。但是若說話的人站在聽不見聲音的那側,單側聽損者便會需要請對方重述一遍,或是請對方換到聽得見那側說話,讓對話者感到不耐煩。進而導致對方因為嫌麻煩而不願意跟單側聽損者說話,或者是聽損者自己害怕對方嫌麻煩,而減少與聽人之間的談話,衍生出人際問題。

比如《想見你》在前期的劇情中,便安排了莫俊傑跟陳韻如解釋自己並不是沒有認真聽陳韻如說話,而是因為單側聽損所以聽不清楚的橋段。

《想見你》劇照。 圖/取自《想見你》粉絲專頁
《想見你》劇照。 圖/取自《想見你》粉絲專頁

莫俊傑的複雜人設

大眾媒體的報導中,障礙者通常會以兩種形象出現。一種是訴說當事人的悲情,將聽力障礙描述成當事人悲劇生活的來源;當事人也被敘述成因為聽力損失,而擁有自卑情結、悲觀性格,甚至黑暗人格。

另一種則是強調當事人克服自身障礙的勵志故事,講述當事人如何突破重重先天的障礙,比別人更加努力地過生活,而擁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正向人生。這類當事人被描述成擁有樂天性格、積極的處事態度,甚至能帶給非障礙者面對生活困難的勇氣。

然而,這兩種形象皆較為極端地呈現障礙者。以我自身對聽損者做的訪談為依據,大多數的人並沒有將自身的聽力損失當作生活中的焦點,或視其為所有悲劇的來源;也不太強調自己如何克服了聽力損失,或當成自己能夠愈挫愈勇的學習機會。

在《想見你》中,編劇較為立體地呈現了莫俊傑的人設。相比王詮勝/李子維、黃雨萱/陳韻如這兩組男女主角,需要透過靈魂穿越來達成互補的人設,莫俊傑自己就似乎統合了兩種人設:原先對於聽力損失感到自卑的莫俊傑,因為受人異樣眼光,不願意使用助聽器。在遇到了陽光正向的李子維「拯救」了他,稱讚他的助聽器超酷之後,莫俊傑的人設開始轉向較為活潑,甚至成為黃雨萱口中的「暖男」,潛意識中也期待自己能成為別人的李子維,去拯救他人於黑暗之中。

然而,儘管莫俊傑的人設看似以遇到李子維為基準,切成了兩半,在劇情中仍不時能看見編劇對於莫俊傑黑暗面的暗示。即使最後因為篇幅問題,編劇沒能與導演達成共識,著墨更多莫俊傑的黑暗面,我們還是能看到陳韻如在跳樓前,點破了莫俊傑僅是為了透過拯救他人,來證明自身的價值。

而莫俊傑卻又暖男般地攬下了殺害實為自殺的陳韻如的罪名,只為了讓陳韻如留下不是「輕生」的形象,出獄後卻也以跳樓自殺結束生命。莫俊傑在劇情中複雜交纏的兩種人設,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真實生活中的聽損者。

《想見你》劇照。 圖/取自《想見你》粉絲專頁
《想見你》劇照。 圖/取自《想見你》粉絲專頁

助聽器象徵莫俊傑的人設轉折

部分的聽損者在成長過程中,並不是那麼幸運,許多人遭遇過或大或小的霸凌,而後在人生的某些階段擺脫了霸凌的陰影、遇到了好朋友,其中一部分人能夠因此較豁達地看待自己與聽力損失的關係,即便不能以此身份為依歸,也能和平共處。然而也有一部分人,在相信自己已經進入了嶄新的生活後,卻因為遇到一些事件,再次無法正眼看待自己的障礙身份,陷入另一次的低潮生活,輕生者也有之。

在觀賞此劇時,如果你留心莫俊傑戴上助聽器的時間點,可以發現助聽器象徵了莫俊傑的人設轉折。莫俊傑小時候對助聽器的自卑,先是在李子維覺得助聽器很酷,甚至借來玩後,轉變了自己對助聽器的認知。

更在他認識了陳韻如後,先是向她介紹自身聽損身份與助聽器,在得知陳韻如絲毫不會在乎他的聽損身份後,莫俊傑戴回了助聽器,也表示陳韻如已經成為了自己的好朋友。

助聽器對於聽損者而言,是重要不可或缺的輔具。部分我訪問過的聽損者也經歷過這段不想戴、或是想用帽子或頭髮遮住助聽器的人生階段。儘管特教老師或家人會叮嚀他們要將自己的需求擺在最前面,他們也無法克服那個被注意的恐懼。

而當這些人克服污名,願意戴上助聽器時,說明了他們開始願意愛自己,接納自己的不一樣,被注意也不再恐懼,將自己的需求擺在社會的眼光之前。

出獄後的莫俊傑,如同槁木死灰,也不再見其戴上助聽器,莫俊傑的聽力需求不會因為其牢獄生活而消失,但面對世界宛若崩毀的莫俊傑而言,他似乎也沒有需要再為了自己戴上助聽器。

無論從心理學或社會學的角度來看,人的性格以及自身呈現出來的人設,都不會是單一扁平的,障礙者當然也是,《想見你》打破了一般我們見到大眾媒體中扁平的障礙者形象,邀請我們更複雜地去理解莫俊傑的溫暖與黑暗。

《想見你》劇照。 圖/取自《想見你》粉絲專頁
《想見你》劇照。 圖/取自《想見你》粉絲專頁

莫俊傑的「超能力」:讀唇

看過此劇的觀眾,或許會對莫俊傑的「讀唇能力」感到驚訝。

莫俊傑在《想見你》的聽損者設定,帶出了他的讀唇能力。莫俊傑遮住其有聽力的左耳,以降低聲音的干擾,並完全仰賴視覺能力進行讀唇的這一幕,相信烙印在觀眾的腦海中。而因為這項讀唇能力,他能夠在遙遠的走廊讀出對面頂樓上陳韻如對黃雨萱的自言自語,進而推動後續劇情,可見莫俊傑聽損身份在此劇敘事上的重要性。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聽損者都能夠讀唇,有些聽損者即便在助聽器輔助下,聽覺能力仍沒辦法很好地發揮,因此更仰賴視覺線索,長期下來,不知不覺發展出讀唇的能力。不過有些人即便如此也無法讀唇,要另外去上訓練讀唇的課程。

此外,也並不是每個人說話時的唇形都很好解讀,讀唇也不只有唇形,還包含舌頭與牙齒的動作。講話非常快的人、發音較含糊的人,唇語會變得較難讀,所以劇情中莫俊傑能在那麼遙遠的地方讀出唇語,應該可以算是「超能力」。

一些聽損者也確實會提到自身的讀唇能力,認為這是可以被歸類到聽力障礙使其得到的正面能力。當代的聾研究(Deaf studies)學者不再著重在「失去聽力」,相反地,他們開始將焦點擺在「得到聾」(to gain deafness),不管是唇語或是代表聾人文化的手語等等。換言之,若換個觀點,便能看見獲得、而非失去的能力。

大體而言,《想見你》納入聽損角色的方式是值得鼓勵的,若未來有更多影視作品能在劇本中設定障礙者的角色,或可提升臺灣社會對於障礙者複雜性的理解,不再只是媒體扁平呈現的悲劇或是勵志形象。也期待未來有更多作品,能讓障礙者親自呈現障礙者的角色,例如藍正龍擔任導演的《傻傻愛你,傻傻愛我》由患有唐氏症的蔡佳宏飾演主角。

《想見你》劇照。 圖/取自《想見你》粉絲專頁
《想見你》劇照。 圖/取自《想見你》粉絲專頁

  • 手語並非全世界通用,也並非由特定人士發明才出現。如同各地的口說語言各自演化成不同語言,各地的手語也在聾人社群中各自演化發展出來。然受到日本統治時期發展聾人教育的影響,目前臺灣通行使用的臺灣手語,與日本手語有親緣關係。
  • 聾人社群並非指耳朵全聾的人,聾人社群是一個文化社群的概念,通常以手語為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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