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族」血腥羅曼史：《骨肉的總和》相愛相毀的甜蜜夢魘

愛能是浪漫的，悲情的，史詩的，我們都能想像。但愛可以是痛苦的，是驚悚的，甚或血腥的嗎？

「食人」同類的公路旅行

與父親相依為命的瑪倫（Maren）是個害羞又不善社交的女孩，同學邀請她來參加派對，為了結交新朋友，瑪倫答應了邀約。深夜，她從上了鎖的屋子偷溜出來，一路摸黑來到同學家裡。歡笑之際，年輕女孩們彩繪著自己的指甲，瑪倫凝視著女同學美麗的指甲，一股衝動下——她將女同學的指甲放入嘴中，並且大力咬斷，直至見骨。

正當觀眾以為這又是另一部青春校園片，電影迅速急轉直下，原先歡快節奏淡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充滿未知與不安的懸疑感。瑪倫回到家中，被吵醒的父親見女兒滿嘴是血，二話不說要她打包，趁警察找上門前，趕緊踏上逃亡之旅。原來瑪倫是食人族（eaters），第一位受害者是保母。從小便發生過多起食人事件，父親以為長大後會漸漸控制，然而食人（cannibalism）是本能，如直覺，如天性，束手無策的父親最終也不得不離開她，一如她的母親。

離開父親的保護，她才遇上自己同類，那是她從未體會過的理解。流浪路上，她與一位名叫李（Lee）的男孩偶然相遇，放浪形骸的李身型消瘦，微捲的頭髮還帶點橘紅挑染。彷彿遇上知己，年輕的男孩女孩一拍即合，於是他們駕駛著車橫越美國多州，宛如《我倆沒有明天》中的Bonnie與Clyde，在1980年代廣袤的北美大陸上浪跡天涯。

說是逃亡，其實更是尋根。瑪倫好奇自己陌生的母親當年究竟為何會離開，而自己的食人身份是否又和這段過去有所關聯？尋母旅途中，瑪倫與李的關係也逐漸昇華，帶領觀眾踏上一段充滿著血與骨肉，卻極其醉人、浪漫的公路旅行。

經典電影搭擋再次攜手

《骨肉的總和》（Bones and All）是義大利導演盧卡．格達戈尼諾（Luca Guadagnino）的新作，也是他與提摩西．夏勒梅（Timothée Chalamet）繼2017年經典電影《以你的名字呼喚我》（Call Me by Your Name）後的再次合作。闊別1980年代的北義大利，無論是盧卡．格達戈尼諾或提摩西．夏勒梅，兩人在事業上都有十足突破。盧卡．格達戈尼諾2018年改編《坐立不安》的作品《窒息》（Suspiria）展現他對恐怖驚悚題材的興趣，更與《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的恬淡風格大相逕庭。

同樣地，以《以你的名字呼喚我》為人熟知的提摩西．夏勒梅（Timothée Chalamet）際遇更猶如坐雲霄飛車。短短五年展露頭角，晉升為好萊塢最亮眼的新生代演員。積極拓展戲路的他，這些年不僅出演多部如《淑女鳥》（Lady Bird）和《她們》（Little Women）等好口碑文藝片，也與各大名導如伍迪．艾倫（Woody Allen）、威斯．安德森（Wes Anderson）合作，更能在商業規模巨大的《沙丘》（Dune）以及即將推出的《旺卡》（Wonka）中看見他的面孔，表演跨度和風格多元，更具票房號召力。

然而，對於許多影迷而言，《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如同溫柔鄉，仍有其無可取代的意義，因這部作品不但是我們認識這位演員的起點，更依然是他從影至今塑造最深刻的角色，其中很大一部分來自原著魅力、改編功力，當然也源於導演的詮釋魅力。

有鑑於前作的成功，睽違五年，盧卡．格達戈尼諾與提摩西‧夏勒梅的再次攜手，著實令人好奇。事實上，《骨肉的總和》結合導演在恐怖驚悚風格的獨特偏好，以及《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中對於關係的浪漫探索。異色風格交融，長成一朵披著尖刺的嬌豔鮮花。

在毀滅與重生間擺盪的羅曼史

《骨肉的總和》看似是部血腥恐怖電影，但它其實更是一部包著食人外皮的愛情片。儘管有別於《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中埃里歐（Elio）與奧立佛（Oliver）初相遇時的試探和不確定，李在一開始便嗅出瑪倫的食人身份。但兩部作品講述的，都是同類之間在茫茫人海中，指認彼此的惺惺相惜。

他們明白彼此的需要，也瞭解對方的苦痛。瑪倫從小在父親的保護下，一直沒有全然展露食人習性，在李的帶領下，她才開始學習生存模式，不再壓抑本能。兩人關係在毀滅與重生間擺盪，帶有對生存的貪婪與慾望，寫作一首詩意懸疑的猩紅羅曼史。

儘管提摩西．夏勒梅在片中如此引人注目，使人移不開目光的新人女主角泰勒．羅素（Taylor Russell）才是本片心臟。詮釋這樣一位內向青少女，她眼神中的惶恐與不確定，以及在是否該釋放食人本能的羞愧和大膽之間徘徊，又像個普通人渴望被愛、被理解，這確實是個複雜角色，而泰勒．羅素的演出為其增添許多魅力。本片不僅在2022年威尼斯影展榮獲最佳導演銀獅獎（Leone d'Argento），女主角泰勒．羅素也獲得最佳新演員（Best Young Actor）殊榮。

「肉體恐怖」（body horror）類型近年多有代表作，如2021年獲頒坎城金棕櫚的《鈦》（Titane）和次年入選坎城主競賽的《未來犯罪》（Crimes of the Future）等。寫出「愛我，就把我吃掉吧。」這般對白的《骨肉的總和》連結愛與疼痛，作為肉體恐怖類型，它又多了幾分浪漫主義的柔情。

此外它不僅是羅曼史，也更帶有些許酷兒色彩。片中瑪倫與李之間確實有愛，但在作品描繪之下，兩人性向其實是流動（Sexually Fluid）的，例如李在裡頭充滿十足中性氣質，而瑪倫最開始吃掉女同學的手指，也帶有濃厚性暗示。

如孤島的男女主角，都是被社會遺棄、在主流體制不見容的邊緣族群，本片的隱喻昭然若揭——同類相殺是人類的悲劇性本能，縱使心智明白這一切是病態的，我們是否又能抑制身體汩汩流出的動物渴望？

續命與殺戮相伴相生，相愛與相毀緊緊依附，《骨肉的總和》既粗獷又細膩，既原始又前衛，探索孤立於群體外的人們，喚醒被禁忌標籤的真實情感。如同嚥下一場甜蜜夢魘，喚醒五感，觀畢後留下生猛的血腥味，在口中許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