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本海默》:為何當「原子彈之父」攬鏡自照,卻只看見悲劇人物? | 彭紹宇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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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本海默》:為何當「原子彈之父」攬鏡自照,卻只看見悲劇人物?

《奧本海默》劇照。 圖/環球影片提供
《奧本海默》劇照。 圖/環球影片提供

「我現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毀滅者。」
("Now I am become Death, the destroyer of worlds.")

1945年清晨,當人類史上首次核試驗成功時,理論物理學家奧本海默(J. Robert Oppenheimer,另一音譯為歐本海默)曾經引用《薄伽梵譚》的這句話。

直到好萊塢大導克里斯多夫.諾蘭(Christopher Nolan)將這位人物搬上銀幕之前,多數人或許對「奧本海默」這個名字不感熟悉。然而,八十多年前,他所創造的發明不但深深改變全世界,甚至從此成為強權關係間的運作籌碼,那便是核武器。

自從1945年8月6日,美軍在廣島和三天後的長崎投下原子彈後,這個世界便不再相同。在那之後,日本投降,犧牲無數的二戰也終於結束,這可能是許多人認為的故事完結篇,其實不然,核彈發明接連開啟美蘇冷戰的濫觴,軍備競賽導致各國紛紛投入研發核武器。這種「相互保證毀滅」(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 M.A.D.)的恐怖平衡,從此成為國際關係的定義。

「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的謳歌為何變成詛咒?

諾蘭電影《奧本海默》則帶我們回到這一切的開端——那是在奧本海默尚未成為眾所皆知的「奧本海默博士」(Dr. Oppenheimer)之前。奧本海默對科學的熱情使他很快便展現天份,縱使不善實驗,他在理論上出類拔萃,研究成果豐碩。

1940年代初,實驗室外的世界已烽火連天,二戰正酣,無數猶太人在大西洋彼端的歐陸被納粹德國迫害,作為猶太人的奧本海默更能感同身受。世界另一側的日本,也正以帝國主義在東亞侵略擴張,美國的「曼哈頓計劃」於是應運而生。

坐落新墨西哥州偏僻地帶,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Los Alamos National Laboratory)聚集一群軍方、科學家,秘密研發著這個史無前例的武器——原子彈。具備學術知識的奧本海默成為實驗室主任人選,領導一眾科學家日夜催生。終於,某個夜晚照明星空的火焰,成為一個月之後吞噬日本城市的怪物,不同的是,前者在眾人的掌聲中落幕,後者則奏響人類歷史上難以想像的悲鳴。

一位成功偉大的科學家,可能足以作為課本上的典範,但卻無法述說成令人著迷的故事。諾蘭拍的傳記片不在歌功頌德,而是從種種事件的脈絡,為人物一生增添複雜性。因此,核爆看似是主角,但在電影中從不是終點,正如這位活到1967年的科學家,至多算是人生中場。

《奧本海默》劇照。 圖/環球影片提供
《奧本海默》劇照。 圖/環球影片提供

若說電影一半是傳記刻畫,另一半則更像是政治權謀,為奧本海默一角著上更多色彩。電影以插敘方式,一開始即預告奧本海默人生下半場的變局,片中由小勞勃道尼(Robert Downey Jr.)所飾演的美國原子能委員會創會成員路易斯.施特勞斯(Lewis Strauss),恰成為情節裡的「反派」,但此一反派角色並非扁平式邪惡,更像社會背景的映照。

當時瀰漫美國的麥卡錫主義(McCarthyism),來自對蘇聯政權的恐懼,尤其在1950年代更加顯著。凡與共產主義牽扯的人不分青紅皂白,都將遭受指控,輕則失去工作,重則被懷疑是蘇聯共碟,甚至被無端監禁。奧本海默度過殘酷戰爭,卻逃不開這場紅色恐慌,他被美國政府剝奪安全許可(Security Clearance),不只無法參與政治,更是一種「不名譽」象徵,這項決定直到2022年才被撤銷。

除了共產主義插曲,奧本海默的複雜性同時來自他的成就。雖被譽為「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直到戰後才真正意識到這宛如詛咒的謳歌,正如諾貝爾因發明出改良炸藥而遺憾,愛因斯坦也曾因間接促成原子彈計畫而痛心。奧本海默創造連他自身都無法想像的武器,看似止戰,實則為世界留下更多風險,將人類文明推至懸崖邊緣。

因此,片中這樣一幕令人印象深刻,當日本因原爆投降後,臺上的奧本海默接受著群眾喝采歡呼,但他所看見的,是原子彈爆發後的刺眼白光,照射在臉上,眼前一切彷若模糊。正當他試圖看清周遭,卻看見那些受核輻射侵蝕的面孔,看見因炸彈爆發而恐懼至極的眼神,他所聽見的一切如此寂靜,沉默到只剩核爆前的倒數聲。

此時的他,是成功的科學家,還是發明怪獸的劊子手?為科學奮鬥一生的他,為何好像是英雄,但攬鏡自照時,卻又活成可憐的悲劇人物?

《奧本海默》劇照。 圖/環球影片提供
《奧本海默》劇照。 圖/環球影片提供

諾蘭新作娓娓道出傳記人物的歷史功過

《奧本海默》絕對是諾蘭作品中相當重要的里程碑,某些片刻更令我聯想到他的經典傑作《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有別於好萊塢常見的沉悶傳記流水帳,《奧本海默》鮮明勾勒人物,刻畫的道德困境更具備哲學性討論。

三小時片長乍聽令人卻步,但層層堆疊的劇情張力在快節奏下始終引人入勝。主演席尼.墨菲(Cillian Murphy)與諾蘭從2008年《黑暗騎士》開始合作,終於在本片擔任主要角色,著實將角色內心轉變和掙扎詮釋得宜,配角小勞勃道尼與愛蜜莉布朗(Emily Blunt)也都在有限戲份裡,貢獻令人難以忽視的表演。

技術層面一向為諾蘭強項,此次亦然。從視覺效果、剪輯,到聲音、配樂皆相當出彩,大銀幕放大感官,充分展現電影語言的不可取代性,也理解諾蘭為何如此執著於大銀幕,信奉底片質地。去除CGI合成特效的實景拍攝,將電影往真實邊界更為推近,觀眾走出場時依然會感受內心的震顫,不僅因為物理上的炸彈威力,而是來自震撼的聲光效果,以及劇情引發的思考背後,所帶來的一切可怕後果。

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從諸神世界偷來​​火種,並將火交給人類。從此人類有了火,文明誕生,卻也成為人類浩劫的起源。普羅米修斯則被眾神懲罰,在荒原中被禿鷹日復一日啄食內臟。比起種種美譽,普羅米修斯的悲劇隱喻或許更貼近奧本海默一生——他讓我們看見最耀眼也致命的一束光,當奧本海默把如此強大的力量給了人類,他會成為和平使者,還是萬劫不復的死神?

在他過世超過半世紀的當下,我們依然在毀滅邊緣,小心翼翼地尋找答案。

《奧本海默》劇照。 圖/環球影片提供
《奧本海默》劇照。 圖/環球影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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