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中的革命和光榮的香港人:《時代革命》作為一部香港史詩
《時代革命》末尾,電影以《願榮光歸香港》作結,在偌大的電影銀幕上,突兀地出現擋住投影畫面的人頭倒影。我向著後方望去,原來是一位香港觀眾神情莊嚴地在站立著聽完整首曲目。隨著畫面中工作人員名單跑完後,影院裡響起了宏亮的口號聲,像是發洩壓抑許久的情緒:「光復香港,時代革命」。這一切發生在11月25日金馬影展放映期間,此時戲院裡的觀眾都已哭到泣不成聲。
當時間回溯到2021年7月,在坎城影展閉幕的前一日,《時代革命》以突襲式的特別放映,向全世界投下一顆震撼彈。對此,電影導演周冠威表示:「我想要藉由這部片去說明,是什麼讓香港人走到這一步……我想向不了解香港的人講述一個香港的故事。」為此,《時代革命》以編年史的方式呈現,並從多名示威者的視角為出發,其中包含社工、記者、政治人物及多名蒙面的示威者們。正是源於日益緊縮的政治環境及擅於清算的港區政府,在這部紀錄片中的出演者們多數被抹去臉孔,但從未失去過自己的聲音。
打從香港人無法在自己的土地上觀看自己的故事開始,這部紀錄片就籠罩著悲劇性色彩。
「十年」竟然會來得如此快!
2016年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的《十年》,被視為是對雨傘運動後的反動。《十年》中的短片〈自焚者〉正是由周冠威所拍攝,該片以仿紀錄片的形式呈現在2025年的虛構時空中,防暴警察在街頭施放催淚彈、毆打抗爭群眾,象徵性地隱喻了發生在2014年的傘運暴力事件。對此,中共官媒《環球時報》反對地說道:「這部片子是完全荒誕的,它所描繪的場景,十年後不可能在香港出現。」並指責該片宣揚恐懼,絕非事實。
諷刺的是,《十年》上映的四年後,「反送中事件」的發生卻將香港推進了更黑暗的惡夢中。在《時代革命》中,裝備精良的港警毫無底線地不停向示威群眾發射催淚彈。當示威者要進入港鐵時,警察會將他們捉回街頭後再用警棍痛毆並報復式踩壓示威者頭部;又或是在成功壓制民眾後,繼續對著他們的眼睛噴灑胡椒噴霧。我們還可以看到在2019年8月31日的「太子站事件」中,警察帶著胡椒噴霧衝向了列車內手無寸鐵的民眾,並手持警棍進行無差別式的攻擊。對外則封鎖「太子站」,禁止救護人員進入,大言不慚地對鐵欄外的群眾喊著:沒人受傷、不須救護。
影片中的女性受訪者曾說,這些催淚彈實際上對人體有著慢性傷害,當經期來時,經血都是黑褐色的。2019年的香港,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催淚彈味,暴力的氣息在周圍瀰漫。周冠威在見證了香港近幾年的變化後,感慨地說:「《十年》是我們不想見到的將來,未料到,真實見到的痛苦更劇烈」。
電玩世代的抗爭策略
紀錄片裡絕大多數示威者們都還只是年輕的學生,他們一面用自己的身體衝撞體制,卻也策略地謀劃與警方的對峙方式。其中有名學生說到,他沒有想到電玩遊戲裡的場面,會這樣發生在現實場景裡。在「中大保衛戰」中,學生們在白板上描繪了一張張詳盡的戰略地圖,分析人力部署及防堵方式;也有人來到化學實驗室裡,製作可抵擋警方進攻的武器;又或是在校園牆上塗鴉上自己的立場。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具專業化的分工。「反送中運動」的「無大台」,正是源於每個人相當清楚自己在什麼樣的位置,應該做什麼事。
然而,「中大保衛戰」的成功卻無法阻擋「理大圍城」警方的包夾攻勢。警方一面向學生們勸說著要他們離開現場,一面將他們圍困校園,不留出口。校園裡的示威者有些人絕望痛哭,害怕警方進入校園後將實彈擊斃他們;有些人仍滿懷希望地待在原地等待救援。在校園之外,群眾自發性地想辦法要去營救手足。穿著西裝的上班族在街頭上搬磚頭抵禦警方,黑衣人也想盡辦法突破警方的封鎖。
最終在校園裡的手足,他們當中有些人在毫無退路下,選擇鑽入那充滿髒污和群居蟑螂的下水道逃生,其必須在那極端封閉、近乎缺氧的情況下爬行,這是一個極度創傷的痛苦經歷,以至於事後他們都不願再次想起。影片中一位受訪者說到,當他將地下道的逃生圖給了其中一位手足後,之後卻遲遲聯絡不上對方。直到兩個小時後,才發現對方的手機信號仍然停留在那漆黑的下水道裡……。
「香港」是香港人的香港
「不是時代選擇了我們,是我們選擇改變時代。」一位抗爭者這麼說道。
《時代革命》一共分為九個章節,最後以「第九章 香港人」作結。在這場運動中,在最晦暗的時刻裡,卻彰顯了港人身上最崇高的光輝。他們相互團結守護手足,「齊上齊落」不落下每一個人。當衝進立法會的「死士」下定決心不離開時,一群正要離場的抗爭者不顧危險地返回現場將對方帶走。記者問到,難道你不害怕警察衝進來嗎?抗爭者卻回應,自己更害怕對方會不安全。這是香港人,也是充滿堅韌和勇氣的「香港精神」。
最後,在這紛亂的時節裡,願香港人昂首挺胸,「我願榮光歸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