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心中的小王子——「Steven Choi的秘密花園」觀展隨想

狐狸一見到金色麥田，就會想起小王子，也從此記住了麥的顏色，愛上吹過麥田的風聲。

作為法語書籍當中擁有最多讀者的童話寓言《小王子》（Le Petit Prince），自從77年前（1943）擔綱郵務飛行員的作家聖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1900-1944）筆下，創造出擁有一頭蜷曲金髮、身穿綠色風衣與黃色圍巾、腰間掛著一把配劍的小男孩，這位全世界最知名的繪本（人物）主角和他最心愛的玫瑰花，以及他在沙漠裡相遇的小夥伴狐狸的故事，迄今已被翻譯超過300種語言，每年銷售至少百萬冊，更曾多次被改編成電影、舞台劇、廣播劇、動畫及電視劇演出，無以數計的藝術家與文化工作者（包括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皆深受啟發。

就連今年（2020）5月台灣政府內閣總辭，文化部長鄭麗君亦隨即在臉書發文表示，今後她要卸下部長職務返回B612星球，過去「文化」事務一直都是她內心念茲在茲的小王子，而她本人則是身旁陪伴的那隻小狐狸。

咱著愛用心才會當看予清楚，上蓋重要的物件，用目睭是看袂著的。
（漢譯：我們只有用心才能夠看清楚，真正重要的東西是肉眼無法看見的。）

書中的狐狸對著小王子如是說道。這是繼2017年《小王子》粵語（廣東話）版發行之後，2020年適逢聖修伯里120歲冥誕，由前衛出版社發行、譯者蔡雅菁從法語直譯成台語《小王子》有聲版的首度問世，重新賦予這部有史以來流傳最廣的世界級童話，另一充滿地氣的本土面貌。

每個時代的「小王子」，都有不同的自我形象

聖修伯里終其一生熱愛繪畫和寫作，青年時期曾經學過建築，隨時隨地都會利用身邊的筆記本、手絹或桌布塗鴉、作筆記。有時候興致一來，還會當場把這些隨手勾勒的插圖手稿分送給朋友。他筆下繪製的早期人物，經常可見某些共通的特徵，比如娃娃臉的小男孩，或是有著天使翅膀的精靈角色，且會隨主題不同而在形貌上稍有變化。

據說有一次他在法國開往蘇聯的火車上，看到一對熟睡的夫妻，鑽在兩人座位中間的金髮小男孩正在睡覺，觀其臉上透露出的幸福表情令他大為動容。除此之外，聖修伯里自己幼年時也有著一頭茂密金髮，還曾被朋友和家人暱稱為「太陽王」（Le Roi-Soleil），種種的機緣巧合彼此混雜交融，遂自然而然孕育出今日我們所熟知的小王子形象。

來自香港的插畫藝術家Steven Choi（蔡景康），在他筆下充滿北歐奇幻色彩的《流浪者之歌：永夜森林》繪本（2018年舊香居出版）引起了眾多台灣讀者的驚豔。之後，也讓法國《小王子》版權代理商給予極高讚譽，遂邀請Steven成為最新年度合作的75位藝術家之一，為其預計2021年推出的新版《小王子》繪製插畫，因此有了「小王子生命之旅：Steven Choi的秘密花園作品展」在舊香居藝空間舉辦的因緣契機。

早在2017年底、2018年初，作為華人藝術家當中首位獲頒「英國插畫協會WIA 2017國際插畫專業組大獎」的Steven Choi，即以《大海與女孩》為主題，陸續在台北（舊香居）和高雄（三餘書店）等地舉辦巡迴畫展。創作內容主要描繪他的生長之地、過去曾以珍珠捕撈聞名的港口——香港吐露港。畫面中，沿著海水與對岸遠山盤繞的自行車公路，逐一成了他筆下最美的在地風景。

Steven Choi自幼喜歡作畫，但因年輕時生活拮据，只得靠自學來研習各種不同風格的創作。中學畢業後，他陸續投入平面設計及廣告工作超過十年，並且創立了「陋室五月」工作室，同時以北歐畫風「Zu&Pi」的療癒系作品、想像來自 「慢星球」的時間流浪者角色「阿Pi」開始在插畫界嶄露頭角。

論其繪畫用色及構圖，每每帶有鮮明細緻的歐陸色彩，Steven自云受到二十世紀芬蘭當代女藝術家朵貝．楊笙（Tove Jansson，1914-2001）畫下的經典角色「嚕嚕米」（Moomin，乃是芬蘭神話傳說中的小精靈，又譯作「慕敏」或「姆明」）影響甚鉅。除此之外，他也相當喜愛十九世紀丹麥畫家哈莫修依（Vilhelm Hammershøi，1864-1916）的作品，認為在其畫作之中總能感受到一股超脫塵世的孤獨感，彷彿充滿了神秘氣息，以及近乎冥想般的靜謐和詩意。

這些種種特質，富有層次感的畫面，後來在他構思新版《小王子》系列人物創作時，也都成為了Steven個人作品當中極具辨識度的藝術標幟。

當一個人悲傷時，總會喜歡觀看落日

由於深受《小王子》書中宣稱「真正重要的事情，必須用心去看」此一核心概念所影響，Steven畫作裡的人物主角「阿Pi」和「小王子」，全部都是閉著眼睛的姿態。

有趣的是，原本在《小王子》原著裡並沒有出現，但在Steven的其中一幅繪畫中卻（虛構）增添了一位小公主角色。根據畫家本人的說法，此乃影射小王子內心「曾經彼此接近的愛情，卻又藏著不敢承認」，且令他想起電影《秋天的童話》最後一幕，男主角「船頭尺」（周潤發飾）兌現當初的承諾，在海邊開了間叫「Sampan」的餐廳，迎接偶然到訪的「十三妹」（鍾楚紅飾）時，說起那句經典的「Table for two？」台詞，為觀眾留下了充滿落日餘韻的想像空間，因此命名「秋天的童話」。而在畫藝精神上，則是欲向美國印象派畫家弗里澤克（Frederick Carl Frieseke，1874-1939）作品致敬。

話說聖修伯里早年擔任郵政飛行員之故，有三年駐紮在撒哈拉沙漠之中，為了排遣枯燥的生活環境，他馴養一隻大耳朵的狐狸「耳廓狐」作伴，後來成為《小王子》故事裡最迷人的朋友。在這回舊香居展出新版《小王子》系列作品當中，Steven亦與日本知老字號玩具大廠「海洋堂」合作，不僅推出宛如精緻瓷器般高質感的小王子與狐狸搪膠模型，另還增加了新作人物「小白」——從繪本《流浪者之歌》延伸而來，一個身批白色床單、穿戴著與小王子同款黃色圍巾和玫瑰花、只露出一雙無辜大眼的蘑菇精靈。

在小王子的星球上，只要你願意，將椅子搬個幾步，就可以看的到落日。「有一次，我看了44次落日喲！」小王子說。「你曉得的，當一個人悲傷的時候，總是會喜歡看落日的。」「那你那天一定很悲傷囉？你看了44次落日的那天？」然而，小王子卻沒有回答。

過去陪伴自己童年的美好記憶，早已預言成人後的心酸。長大以後，回頭重看那些純粹的快樂和勇敢，如今卻多了一層無法言喻的感傷。於是，我們就這樣成為了大人。

簡言之，《小王子》並不只是單純的童書，而是描繪戰爭醜惡與人性掙扎的自省之書，字裡行間充滿疏離、衝突、不安的情緒，還有悲傷的故事。表面看似天真無邪，骨子裡卻不時帶刺地嘲諷人生百態。當前，在這個種族（愛國）主義橫行，性別歧視偏見仍大剌剌存在於社會各角落，且不乏有專制獨裁政權壓迫人民的時代，重讀《小王子》一書往往尤具深意，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