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的港式江湖和他的時代(下):當自由消失,香港等同名存實亡 | 李志銘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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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的港式江湖和他的時代(下):當自由消失,香港等同名存實亡

導演徐克(右)曾在《今夜不設防》節目中,與倪匡(左)等三位主持人共同談論中國在六四之後的局勢。圖為倪匡於2012年第31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獲頒「終身成就獎」。

 圖/香港電影金像獎。
導演徐克(右)曾在《今夜不設防》節目中,與倪匡(左)等三位主持人共同談論中國在六四之後的局勢。圖為倪匡於2012年第31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獲頒「終身成就獎」。 圖/香港電影金像獎。

▍上篇:

倪匡的港式江湖和他的時代(上):「鹹濕佬」們談心的那些夜晚

一代美學理論宗師宗白華在其代表作《美學散步》書中表示:「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痛苦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於智慧、最濃於熱情的一個時代」。

1989年,彼時初來乍到香港尋求發展的台灣音樂人羅大佑,也在黃霑、倪匡、蔡瀾等主持的《今夜不設防》節目裡宣稱:「香港就像梁山泊,想自由想改變的人才會走出來,聚集於此」。

那年夏天,正值中國北京爆發六四學生運動,解放軍坦克開進天安門廣場,血腥鎮壓示威學生震驚全球。面對中共當局從此開啟了暴力維穩的獨裁國家治理模式,整體形勢愈趨險峻,許多知識份子被迫流亡海外。

當時的香港在充滿悲憤和痛心疾首的氣氛下,就連平日沾滿了聲色酒氣、經常於嬉笑怒罵中暢聊明星八卦的深夜成人節目《今夜不設防》,也都特地請來香港鬼才導演徐克作為嘉賓,與倪匡、蔡瀾、黃霑三位主持人共同談論中國在六四之後的局勢,以及香港人面對日後(1997)的「主權移交」該何去何從。

當時由於少年逃難的親身經歷、早已看透了共產黨極權本質的倪匡,便在節目中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共產黨從來不是共產主義者,從來都是封建主義者」。他直言批評中國政治幾千年以來仍然是封建統治,由一個「皇帝」(中共領導人)決定一切。

當時由於少年逃難的親身經歷、早已看透了共產黨極權本質的倪匡,便在節目中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共產黨從來不是共產主義者,從來都是封建主義者」。 圖/擷取自YouTube
當時由於少年逃難的親身經歷、早已看透了共產黨極權本質的倪匡,便在節目中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共產黨從來不是共產主義者,從來都是封建主義者」。 圖/擷取自YouTube

談話中,黃霑冷不防問道:「六四之後,繼續留守香港的我們應該如何自處?」

倪匡表示:「我覺得香港人繼續留在香港爭取民主自由,會是很危險的。」「過去幾年大家有幻想,以為接受共產黨統治不是壞透的事。因為過去幾年共產黨給人假象很進步、很開放。一直努力改革想中國好,結果現在假面具完全撕掉下來。而且香港人過慣了自由的生活,有自己獨立的個性,很難改變,很難在不夠三千日內(意指在九七之前還剩下的日子)改變去做一個順民。」

一旁的徐克很快也按捺不住情緒:「連學生都不能容忍的人,怎能容忍港人享受這麼多年,現在還高叫民主。你比內地好得多還叫民主,內地豈不是地獄?老人家受不了。」

節目末了,倪匡歸結出警世之言:「整個香港在中共政權眼中已是反革命勢力大本營。香港人無法回頭,就算忽然改口擁護政權也無用。你和平也好、驚怕也好都無用,當權者有既定方針,無論如何也會對付你。一定要趁大家萬眾一心時想個辧法…」「世上很難有一種力量可以箝制他們(中共)。香港人要在自救基礎上再追求中國前途。香港要維持穩定、努力工作,維持國際地位。香港人的國際地位越高,將來被屠城的機會越低。」

尋思三十多年前,倪匡透過電視媒體所表達的這些個人意見,如今看來幾乎就像是「神預言」般清醒,即使放在今時今日的環境中也毫無違和,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透徹和遠見!

三十多年前倪匡透過電視媒體所表達的這些個人意見,如今看來幾乎就像是「神預言」般清醒。圖為倪匡2019年出席香港書展活動。 圖/香港中國通訊社
三十多年前倪匡透過電視媒體所表達的這些個人意見,如今看來幾乎就像是「神預言」般清醒。圖為倪匡2019年出席香港書展活動。 圖/香港中國通訊社

地球人忍辱偷生的多,奮起反抗拚命的少

一般而言,無論香港人或是台灣人,大多都喜歡倪匡。幾乎每個讀過衛斯理系列小說的讀者,家中書房書架上面至少都有一整排的倪匡「牆」。而我認為,多年來倪匡之所以廣受歡迎、至今魅力依舊不減,其最重要的特質,在於他一生堅守自由的靈魂,以及馳騁想像天馬行空的純真性格。

他常被問及早年偷渡來港經過,總說到他當初既沒有學歷,又不會講廣東話,只能去幹體力活,什麼雜工都做,但他非常開心,因為可以吃飽叉燒飯,而且自由自在。彼時倪匡自承:「如果不從(中國)內地逃到香港,非但沒有機會寫作,連繼續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

倪匡的科幻小說,經常揭露、批判極權政治與人性的醜惡:《頭髮》主要講述人類是一個外星文明的實驗失敗品,劣根性潛藏基因中,該文明派來佛祖、老子、耶穌、穆罕默德拯救人類,最後卻都敗走而回;《換頭記》描寫極權者為延續政權而換頭續命,終日惶恐、極為虛怯;《天外金球》述說西藏流亡政府與中共當局彼此爭奪象徵西藏精神信仰聖物的一顆小金球,其實是留落地球的外星生物暫時寄居的地方,後來衛斯理和白素(男女主角)聯合當地僧侶組成的游擊隊攻占了中共駐軍的軍火庫,成功將金球交回流亡政府手上,藉此表達對中共當局的不滿和西藏反抗分子的支持。

特別是在1989年,驚聞中共動用軍隊鎮壓人民的六四事件之後,倪匡在小說中再也無法掩飾自己對共產黨的厭惡和痛恨。他在那年出版的「衛斯理系列」《拚命》這部作品裡不禁藉故指桑罵槐:「確然,地球人忍辱偷生的多,奮起反抗拚命人少,這才形成人類的歷史,直到近前,仍然有著少數暴君統治著大多數人,竟然可以隨意殘殺的行為出現的原因!」

甚至在他晚年移居美國之後,於千囍年發表的科幻小說《偷天換日》中,索性直接了當的諷刺現今統治中國共產黨的紅二代,其實都是一群強盜土匪之子,以此暗喻其各種倒行逆施、爭權奪利、互相殺戮情況層出不窮的狼子野心。

倪匡的科幻小說,經常揭露、批判極權政治與人性的醜惡。 圖/交大科幻研究中心提供
倪匡的科幻小說,經常揭露、批判極權政治與人性的醜惡。 圖/交大科幻研究中心提供

不要被掌握權力的統治者給輕易迷惑

2019年,倪匡接受香港電台「時代的紀錄-鏗鏘說」節目專訪。他在節目裡坦承,當年(1983)發表的科幻小說《追龍》描述:在世界經濟上有著重要地位的一座東方大城市,即使「在表面上看來和以前完全一樣」,但是只要讓它「原來的優點消失」,就可以令這個城市毀滅、死亡。而這樣做,「僅僅只是幾個人狂悖無知的決定,它可以仍然存在地圖上,但只是一具軀殼,不再是有生命的一座城市」。此處意有所指的,其實就是香港。

節目中,主持人問道,香港有什麼優點消失了?倪匡表示:「當自由消失了,將導致這城市毀滅。共產黨不講道理、限制別人的自由,主要是言論自由,言論自由是一切自由之母,沒有言論自由便沒有任何其他自由。」

談到香港的未來,倪匡又說:「共產黨管治的地方怎麼會有希望?我根本不相信有一國兩制這回事,一國兩制是共產黨說的,共產黨說的話,幾時靠得住過?」「中國官僚資本主義是最無情的資本主義,他們不會同情老百姓的。」

除此之外,倪匡亦極為推崇柏楊《醜陋的中國人》一書,他說:「不讀柏楊的雜文是人生的一大損失」,卻也指出「柏楊提到中國人的劣根性,但不夠深刻」。倪匡認為,中國人的劣根性當中,最令人痛恨的是奴性。即使身在海外自由之地,中國人一見到統治者「自然會膜拜,自然會下跪」。即使自己的生活過得很好,自己很富有,也有能力。但他們仍「需要一種領袖形象讓他們去崇拜,嘴臉難看的很,那麼古怪,我也不知為什麼?」

回顧倪匡一生其人其事,帶給後世讀者最大的影響或啟發,我以為除了文學作品、電影劇本之外,毋寧是他對於「可以自由說話和思想」這件事的深刻體會和珍惜。並且時時刻刻警醒,不要被掌握權力的統治者給輕易迷惑。

真正的自由,並不是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為所欲為。而是清楚知道自己能夠做什麼,卻依然選擇不去做什麼。有所不為,方有可為。

回顧倪匡一生其人其事,帶給後世讀者最大的影響或啟發,我以為除了文學作品、電影劇本之外,毋寧是他對於「可以自由說話和思想」這件事的深刻體會和珍惜。 圖/美聯社
回顧倪匡一生其人其事,帶給後世讀者最大的影響或啟發,我以為除了文學作品、電影劇本之外,毋寧是他對於「可以自由說話和思想」這件事的深刻體會和珍惜。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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