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就是太自由?那些「反反送中」臺灣人背後的故國情懷 | 吳忻穎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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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就是太自由?那些「反反送中」臺灣人背後的故國情懷

民陣公布,8月18日有170萬人上街遊行。 圖/美聯社
民陣公布,8月18日有170萬人上街遊行。 圖/美聯社

香港的「反送中」運動,以要求撤回送中條例揭開序幕,如今除了撤回條例、釋放被捕示威者、調查警民衝突、收回暴動定義、盡快實行雙普選等五大訴求外,也陸續出現其他聲浪,包括查明元朗暴力事件始末、追究港警暴力、反對「中國式鎮壓」等。

最近一次的大型集會為「民陣」發起,於2019年8月18日在銅鑼灣、天后及維園一帶展開的遊行,主辦方公布參加集會的人數有170萬人。

除了集會遊行等抗議活動外,報載反送中團體「G20團隊」在群眾募資網站籌得186.6萬美金後,於臉書專頁Freedom HONG KONG發文表示,將從8月19日開始至同月30日,陸續於13國的18份報紙刊登反送中事件,其中包含台灣、美國、日本等國家,傳達香港的處境以及控訴8月11日的警察暴力鎮壓。

刊登於各國的廣告中,強調香港人爭取自由的訴求與處境,以德國著名且讀者多達百萬人的《法蘭克福匯報(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8月19日第5版的廣告為例,標題為「Hong kong fällt——Der letzte Kampf für die Freiheit(為自由的最後一戰)」。同日,該報並將香港人8月18日集會遊行運動的事件刊登於頭版

香港的抗爭,主要訴求在於撤回送中條例、對抗極權、爭取自由。然而,從解嚴與終止動員戡亂以來,「理論上」應該習慣自由、民主、法治與人權保障的臺灣人民中,卻有不少人對於香港人如今的處境與訴求毫無同理與同情心。

我在不少長輩的通訊群組中看到許多「反反送中」的罐頭留言,內容大多都是支持「大中國經濟進步」、「自由民主無用論」、「人犯就應該送去中國給他們好看」等,近來更看到前所未見的「進化論」:「香港今日的困境絕非一日之寒,一個不思進取、天天搞鬥爭的社會,遲早會落後於世界進化的腳步。」留言之後還不忘附上一個騰訊「當中國崛起」的斷章取義擷取短片。

這些現象,看在我身邊年齡與教育相仿的朋友們眼裡,完全不能理解為何臺灣社會會產生這樣的言論,更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支持極權與暴政。我嘗試以所謂「外省第三代」、「芋仔番薯」的角度,從我自己家人對於「大中國」的眷戀與想像談起。

隨國民政府來台灣的祖父母,因為思鄉而活在超脫現實的中國夢裡。 圖/路透社
隨國民政府來台灣的祖父母,因為思鄉而活在超脫現實的中國夢裡。 圖/路透社

月是故鄉明?思鄉情緒下的超現實感

我父系家庭的祖父母出生於中國,歷經二次大戰,由於國民政府當時接管日本留下來的產業,所以祖父母雖然不是軍人,而是當時所謂的「知識份子」與專門技術人員,但在政府的徵召下,前往臺灣從事與公營事業相關的產業交接事宜。

很多朋友以為以這個背景來臺的「外省家庭」,應該生活富裕。然而,我對於已過世祖父母的印象卻是一生貧困,過世時,名下沒有什麼財產,連房子都買不起。

為何會如此?因為當年他們並非政務人員、高級軍官,只是公營事業的專門技術人員,當時他們一心一意以為只是「暫時」來臺灣處理公務,完成以後就可以回去中國,沒想到國共戰爭後,再也回不去故鄉。

當時他們一家人蝸居於宿舍,依照各地公營事業的需要到處搬家,因為相信國民政府的「反攻大陸」,認為「光復淪陷地區」有望,他們傻傻地相信早晚會回到中國的故鄉,所以始終沒有買房。直到他們意識到光復無望時,赫然從夢中驚醒,認清自己將在臺灣度過晚年時,卻已經買不起房價一飛衝天的養老住所。

兩岸開放往來後,祖父母帶著他們他們打拚半生的積蓄,回到他們心心念念的故鄉,沒想到故鄉經歷文革後人事全非,他們的積蓄甚至被在中國不學無術的親戚詐騙,又因為不了解中國的法制而求助無門、血本無歸。最後,他們落寞地回到臺灣,靠子女的薪水過日子。

我的父親與他的兄弟們,在「我是中國人」的家庭教育中長大,儘管父親因為工作的關係,過去依舊時法規不能前往中國,但是他對於中國的想像,始終停留在祖父母因為思鄉而過度夢幻的美好想像中——美好、富庶、進步的人間天堂。

祖父母所受的教育與近代教育內容完全脫節,一生沒有走過多少國家,晚年出國旅遊也只限於團客蜻蜓點水般的走馬看花,不會反思貧窮的原因在於自己與身邊「類似境況的老鄉」對於國際局勢的失策、眼光不夠長遠、活在華麗的口號裡而導致欠缺理智的審時度勢,也不會去懷疑「大中國夢」的超脫現實。

縱然身家財產被中國的不肖親戚欺騙殆盡,但他們依然未從夢中醒來,反而看著中國官媒一系列「繁榮富強」的節目而幻想著統一就能發大財。

外省第三代與長輩價值觀的衝突

我的母親出身於早在明、清之際就遷居來臺的「本省家庭」,我就在兩個截然不同、充滿價值衝突的家庭環境長大。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課本裡所提到的「芋仔番薯」、「外省第二/三代」,就是在說我。

出生於解嚴之後,我的記憶裡沒有白色恐怖、沒有大中國夢。打從大學開始習法後,我所受到的教育就是民主、自由、法治與人權,在與外國同學(包含中國與香港同學)交流後,發現真實的世界與中國,與父系家庭想像中的世界與中國截然不同。但每當我反駁父輩一些出於想像的大中國、發大財假想時,總是在爭執與「晚輩態度不佳」中不歡而散。許多與我年齡相近的「外省第二、三代」友人,也都有相同或近似的經驗,價值觀成為家庭生活中跨不去的鴻溝。

我所認識的世界與中國,是在與人相處、前往國外的生活、輔以日益發達的網路資訊所真真切切的感受。但父系長輩們不擅長使用搜索引擎、沒有認識多少外國友人與同學,他們只能打開電視看春晚,或是收發、轉傳所謂的「長輩文」、「長輩圖」甚至網路謠言,前往中國大陸地區旅遊,往往也只報名旅行社的套裝行程;這類行程,加上度假的心理,當然只看得到美好的一面,無從看到社會中真正的問題。長此以往,形成了永遠跨不去的代溝。

台灣民眾在「連儂牆」留言聲援香港反送中。攝於8月10日。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台灣民眾在「連儂牆」留言聲援香港反送中。攝於8月10日。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言論自由落差下的弔詭現象

更嚴重的問題是,早已習慣言論自由的臺灣,批評政府是家常便飯,媒體也慣以嚴厲地監督與批評政府,當然,也不乏出於政治立場的惡意抹黑甚至造謠,就像是司法體系就在長期以來大吃「司改自助餐」的背景脈絡中,承受不少不白之冤。

然而,在一黨獨大的中國則恰恰相反,人民不敢提政治、無法像臺灣人一樣嚴厲的批評甚至是「黑」政府,在極權與一黨獨大的政府洗腦下,一味追逐繁華與進步,多數人也錯將出國旅遊視為造福他國經濟、感謝中國都來不及了,卻不知道物質與人文發展的脫鉤已經成為世界笑話。

但很多臺灣人未意識到「言論自由程度的落差」,在中媒滲透的環境下,利用台灣言論開放的環境以輿論戰攻訐本地社會,同時透過部分地下電台、新聞媒體等「紅媒」積極進行大外宣、膨脹中共政權的風光,再加上很多臺灣人欠缺「媒體識讀」能力,所以覺得臺灣很爛、中國很棒,以在中國根本沒有的言論自由,罵臺灣政府、砲轟香港人妄想爭取自由「不思長進」,主張只有拚經濟才是人類進化之道的「進化論」。

日前,BBC中文版的一篇報導〈香港抗議:台北「連儂牆」前一段難得的中港台青年邂逅與對話〉,描述了兩岸三地的認知鴻溝,以及臺灣與香港老一輩與年輕人的代溝:臺灣「老一輩有種莫名的家國情懷,但他們對大陸的了解,其實就是不夠了解,甚至覺得臺灣太自由」;中國多數人則認為「(大陸)都很厲害。日子過很好,很瀟灑,懂得吃,出國度假等等」。

而這樣的落差,不只是歷史背景下千絲萬縷的故國情節、兩岸欠缺深度認知所導致,更是在言論自由(包含新聞自由)程度落差下所導致的弔詭現象。

很多臺灣人批評爭取民主自由、反對中國共產黨一黨獨大極權統治的年輕人是「逢中必反」,但事實上,我們與中國無怨無仇,並沒有「反中」的動機。相反地,多數年輕人只是在習慣自由民主的價值觀裡,對於洗腦、愚民統治策略的集權政府感到不以為然甚至恐慌罷了。

如果有一天,臺灣與香港處於一樣的境地,或是不再擁有那些老人家所批評「太自由」的自由,我不知道,我們將何去何從?

香港反送中抗爭者在牆上留下塗鴉。攝於8月19日。 圖/路透社
香港反送中抗爭者在牆上留下塗鴉。攝於8月19日。 圖/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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