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煲與船頭尺的愛情故事背後:張婉婷、周潤發與《秋天的童話》 | 陳煒智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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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煲與船頭尺的愛情故事背後:張婉婷、周潤發與《秋天的童話》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周潤發第二次在金馬掄元的代表作品《流氓大亨》,此次以4K修復版本、換上原本的片名《秋天的童話》重新躍登電影銀幕。

原來一晃35年就過去了。

曾經聳立著世貿雙塔,中央公園秋光艷色暉映著湛藍晴空的1986年紐約秋天,就這樣隨著青春迷人的鍾楚紅、落拓瀟灑的周潤發,永遠被保存在電影膠卷裡。

適逢新加坡華語電影節同時選映這部作品,導演張婉婷在接受連線專訪時,透露了許多當年拍攝這部電影不為人知的心路歷程,幕前幕後兩相對照,我們才明白原來銀幕上寸寸展開的浪漫,在背後有那麼多迷惘、失控、掙扎,以及徬徨不知所措。整個攝製團隊,包含幾位參加演出的大明星,付出多少心血,才終於成就港片黃金時代裡,這樣一部讓人難忘的愛情文藝小品。

張婉婷的「移民三部曲」

張婉婷導演在1980年代初期進入我的母校——紐約大學修習電影製作,在籌備她的畢業長片時,張婉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得到邵氏公司的支持,讓她以獨立製作的方式,花了大概一年的時間在紐約拍攝,最終的成品《非法移民》艷驚四座,不僅入圍金馬獎,更勇奪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佳導演。

她在紐約的生活經驗充滿精采多汁的戲劇張力,尤其在紐約唐人街及華人社區親身所見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經由她的女性視角進行浪漫化的處理,自1985年《非法移民》公映之後,繼之1987年《秋天的童話》、1989年《八兩金》,連綴成為所謂的「移民三部曲」。

「移民三部曲」的優缺點都相當明顯,貼近真實的取材、可能過份浪漫化的「少女心」處理,使得現代觀眾在三、四十年後重新欣賞時,難免有些「不太能進入狀況」的冷感和喟嘆,然而,這些極度浪漫的「少女心」呈現方式,扣合了1980年代後期知識份子在迎向國際的同時,回望自身文化根源的幽微顫念,卻也成為同時期藝術工作者發揮長才的重要關鍵。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比如《八兩金》之中,羅大佑結合水鄉民謠和搖滾熱力打造而成的電影音樂,以及水光粼粼的清晨,由齊豫清澈吟頌的「姐兒頭上戴著杜鵑花呀,迎著風兒隨浪逐彩霞,船兒搖過春水不說話呀,水鄉溫柔像那夢裡的畫!」

還有《秋天的童話》電影結尾之前,周潤發不顧一切拔腿狂奔,在車水馬龍的紐約下城,追著鍾楚紅的車直至布魯克林橋頭,莽莽暮色裡停下腳步,任由黃色計程車繼續一輛輛駛上大橋,駛往朦朧的天邊。

「移民三部曲」當年極受影壇重視,尤其《秋天的童話》,在港在台叫好叫座,香港票房紀錄直上港幣2500萬,勇踞全年第五名的高位,不僅領先《倩女幽魂》一截,在諸多動作片和喜鬧片中,成為唯一的文藝清流。

在台灣,《秋天的童話》由片商改名,抓住周潤發自《英雄本色》大紅之後,扶搖直上的氣勢,延續英雄類型片的群眾印象,再施以浪漫言情的童話色澤,把片名定為《流氓大亨》。暑假黃金檔期隆重登場,也是賣得盆滿缽滿,北市票房將近台幣3000萬,評論界也是一面倒地叫好。

特別是我們現在看起來認為是缺點、遺憾的幾處瑕疵,在當年,幾乎都成為《秋天的童話》之重要特色。在全面商業化的港片黃金年代,評論人讚許它清新、生動,尤其兩位主角都是多產明星,平時軋戲繁忙,表演難免制式、一貫,但為了《秋天的童話》,周潤發、鍾楚紅遠離香港,專心在紐約拍攝好幾個月,在產業興旺的當下,這份基本的專注和敬業,也成為難能可貴的「美德」。

正因如此,周潤發和鍾楚紅雙雙在這部作品裡交出亮麗的成績,尤其周潤發,我們看過他的時代戲、黑幫戲,看過他的小馬哥、范柳原,以及金馬、亞太雙料影帝的《等待黎明》,在「船頭尺」這個唐人街的非法移民小人物身上,他以「集大成」的姿態,出動每一根表演神經,不僅將自己的本來面目灌注其中,讓角色活靈活現,更使角色成為「larger than life」的藝術形象,充滿整部電影。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點滴甘苦,靈機一動

張婉婷在接受新加坡華語電影節訪問的時候親自說明,最早拍攝《非法移民》時,因為是紐約大學的畢業製作,在團隊裡身為一個領導,她自知對所有問題都要有清楚的答案;在半專業、半業餘的工作人員組成的創作班底中,大夥兒一邊摸索,一邊嘗試。

到了《秋天的童話》,整個製作瞬間「升級」成為正式的商業操作,紐約老班底之外,有周潤發、鍾楚紅、陳百強等等這些香港娛樂界響叮噹的人物參與其中。這是她第一次跟專業演員、超級巨星合作,張婉婷回憶,她簡直方寸大亂,完全不知道該怎麼一起工作。

專業演員在面對劇本、思考表演的時候,會運用過去的經驗整理出自己的想法,張婉婷指出,如果導演能花更多時間跟這些明星相處、討論、研究,相信必然能收得事半功倍之效。但當年的她,仍然很習慣《非法移民》的製作方式,對於踏出舒適圈,跟專業演員、影壇巨星「溝通」,其實心裡七上八下,甚至不敢、也不知道應該這樣合作。

於是演變成為她悶著頭自己苦思,要把所有現場的問題「想」出一個「導演的答案」,徒然生成不必要的創作壓力。

她舉例,當時在中央公園拍攝鍾楚紅騎單車穿越層層紅葉的鏡頭,因為演員檔期的緣故,開鏡時紐約的樹葉依然青翠碧綠,她便要求劇組使用環保顏料,把綠葉噴漆成一片金黃艷紅。在鏡頭下美得晶瑩,在鏡頭外也受到紐約市政府的嚴重關切,必須上法庭說明。

法官質問——為什麼要噴漆?劇組答曰——因為美。拍起來漂亮。法官又問——假如我們今天跑到香港,把你們的樹統統噴漆成黃葉紅葉呢?這樣不可以!

張婉婷回答——拜託快點噴!這樣會讓香港的樹更美!

法官怒火中燒,劇組最終罰款了事,結束這一場噴漆鬧劇。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秋天的童話》就在這樣充滿童趣,也同時幾乎失控的狀況下,勉強拍畢紐約的所有戲份。張婉婷回憶,電影高潮兩人的分手戲,在劇本階段就確定要以近似「歐亨利短篇小說」的情調,兩人互贈珍貴禮物,打開禮盒才確定彼此在當時當刻無法在一起。

有一天在東河邊等候劇組就位,張婉婷望著河上的橋,想起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裡,阿里王子奧瑪雪瑞夫(Omar Sharif)騎著駱駝現身,他奔馳又奔馳,在偌大的銀幕視野中,卻彷彿原地不動;她靈機一動,便為周潤發設計了奔跑追車的連串畫面,而且運用特製鏡頭拍攝,捕捉他不顧一切放手狂奔的樣貌,任憑身邊人車疾逝,都不在乎。

於是,每天來到日落西山的「magic hour」,導演都會請周潤發放下手邊所有待辦事項,作好準備,在攝影機前狂奔。就這樣一連跑了十多天,敬業的周潤發全無怨言,但依然不明究理,為什麼一場奔跑戲要這樣拍。他曾經提出疑問想與張婉婷溝通,在新加坡華語電影節的專訪裡,張婉婷回憶,假如那個時候她能跟周潤發好好協調,好好合作,很可能就不必花那麼多的精力和資源,以及十五天傍晚的magic hour,來拍攝周潤發的興奮、激動、絕望、痛苦,還有其他種種的可能。

「船頭尺」確有其人——張婉婷說,在紐約求學期間,這位滿口流利英文,卻又說得顛三倒四不通不通的中年男子,每回要照顧她這個小妹妹的時候,就會喊她「茶煲」,因為她總是如此「troublesome」,愛找麻煩。還有在百老匯的戲院前跟警察鬥嘴時周潤發脫口而出的那串句子:"You talk all of yes talk. I talk all of no talk."(你說的都對,我說的都不對)。那都是親身所見所聞,點滴記憶匯成的劇本與角色靈感。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秋天的童話》劇照。 圖/甲上娛樂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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