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信仲/一個嘗試性的思考——跳脫黨派立場的公投抉擇可能嗎?
(※文:陳信仲,京都大學教育學研究科研究生)
四大公投在即,早在進入白熱化的各黨動員宣傳之前,就已經有不少的公民團體,乃至新聞媒體人呼籲,要台灣的合格公民「獨立思考」、不要被政黨左右公投議題的傾向;要好好運用自己的理性、對議題的關注,善盡身為公民的職責。然而,在當下的台灣,一個不受黨派性(Parteilichkeit)影響的中立(neutral)公投立場有出現的可能性嗎?
中立的公投立場不存在?
在筆者看來,上述問題的答案是否定的,就算不提台灣難解的國族認同分裂議題,正常國家尚且有左右之分,而左與右的政策立場關乎政黨的政策理念,在大多數情況下,就算不是直接,至少也是間接關聯到政黨本身。如同英國的脫歐公投與民粹政黨——英國獨立黨(UKIP)之間的關係,大抵上實施政黨政治的國家,為了獲取執政權,彼此之間一定會有鬥爭、動員與宣傳,公投也會體現上述這些政黨鬥爭的痕跡。
所以,呼籲台灣公民不要被政黨左右,用自己的判斷標準來實施公投,實在是強人所難。台灣就如同其他政黨政治國家,能夠看到在公投上的政黨角力,於是這次公投中的「四個同意」、「四個不同意」的口號,簡直可以取代國民兩黨、藍綠兩色,成為台灣社會暫時的政治分水嶺。
好吧,就讓我們暫時超脫這些,假裝台灣不存在政黨對立與認同分裂,想像台灣社會是「均質」的,每個人都有共同的利益與信念。那決定個人對於公投的選項,只剩下個人好惡,以及對於個人與群體的利害關係了。撇除前者的非理性因素,用什麼基準衡量後者的考量呢?我想大家應該會理所當然地回答「專業」吧。
不錯,在領域高度分化、專業愈趨細項的現代社會,尋求專業協助確實是合理的行動之一,但是只要放在政治層面上來談,台灣就會成為徹底不講求專業的社會。
四個公投看專業性的被扭曲
只要稍微看過公投辯論與專家學者的說帖,就能了解:核四議題上,台大地質學家認為核電廠蓋在地震帶上、台電核發處長認為核四工程存在諸多問題導致無法重啟;更早之前的核安專家林宗堯也對核四能否達成安全標準充滿疑慮。再加上福島核災的前車之鑑,是否要為了可預見的風險繼續無止盡地超支國家預算,不言而喻。
而在進口萊豬的議題上,儘管在公投辯論會上,醫師們為了萊克多巴胺的安全性針鋒相對,然而較為專業的毒理學、毒物學專家姜至剛醫師給出的意見是,要每天吃六公斤、連續吃上幾年才會超標。除了被誇大的健康風險之外,許多台美關係研究專家如美國台灣觀測站,與國際政治經濟學者如朱敬一等都指出,反萊豬公投通過之後,損及台美之間的貿易互信、動搖國安與經濟合作的布局,更將影響台灣一、二十年以後的安全保障與經濟發展。尤其像台灣這樣鄰近區域強權、終日飽受戰爭威脅、軍事騷擾與外交孤立、貿易排擠的國家,是否要因為一個風險被誇大的議題,跟一個有力而友善的盟友徹底撕破臉,而身陷危險的處境當中?
大潭藻礁是否興建第三天然氣接收站,則是事涉幾代人的能源轉型議題,不可不慎。在「再外推」方案提出以後,包含地球公民基金會等長期經營相關議題的環保團體,都已經同意是環保與經濟發展可以兼顧的折衷方案。除非台灣社會普遍接受節能,否則天然氣與燃氣發電以及接受站都是今後經濟發展必須接受的能源手段。
至於大選綁不綁公投,有鑒於2018年投票造成的技術困難,以及各國的經驗,中選會前主委、中央大學法律系教授陳英鈐就指出,公投綁大選除了造成選務困難,存在公平性問題、也會因拉抬選情造成浮濫提案。
綜上所述,事實上,各個經營相關領域的專家與非政府組織,都已經針對這次公投議題提出了相當專業的意見,而理論上,這也應該是顯而易見的選擇,卻因為台灣政黨政治的緣故,專業性被扭曲為特定黨派的意見,而某些動搖國本的議題,更因為政黨政治的鬥爭,荒謬地被提到公投的議程當中。
小結
或許有些人會認為這是偏頗的整理,然而我篩選的標準是在該當議題上更專業的人選(毒理學專家比精神科醫師更專業、地質學家與核電相關作業人員比民間人士專業等),但筆者也清楚,上述的整理一定說服不了某些堅定的閱聽大眾,因為「1450」、「塔綠班」早已是時下區分敵我的時尚標籤。
必須表明的是,對體制的不滿完全是民主國家的常態,用選票表達政黨好惡也絕對是選民的權利之一;但公投的功能並非使政黨輪替,而是決定國家總體政策,為了讓自己不滿的政黨獲得教訓,而斷送台灣百年難得的歷史機運與發展,這無異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是思想上的誤區。
為了擺脫這個誤區,不如跟侯友宜市長遙相呼應、一起來進行一個笛卡兒式的思想實驗:就當現在執政的民進黨都在利用網軍欺騙人民吧,如同笛卡兒推論「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的流程:我可能被魔鬼矇騙了,我感官所感知的一切,都可能是魔鬼欺騙我的幻覺,但「我存在」這樣的事實絕對是真的,否則魔鬼連騙的對象都沒有啊。民進黨就算要矇騙各位,一個因戰火而遍布斷垣殘壁、輻射外洩、孤立無援、能源枯竭、民生凋敝的國家的人民,是有什麼好騙的呢?竭澤而漁的後果大家都懂的。
對體制的怨恨,執政黨無疑要承擔化解的責任,但絕不要一時衝動釀下無法承擔的後果與代價,如果上述的論證與思想實驗都無法說服自己,不妨聽聽俄羅斯文學家蕭洛霍夫曾在《靜謐的頓河》一書裡提到的俗諺:「不要向井裡吐痰,將來也許你還會喝井裡的水」,也許是對近來台灣社會走向自毀的狂潮,最後溫婉的提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