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蓉/《台灣男子葉石濤》:不只是文學家,也是一眼望穿的微型台灣 | 特約作者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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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佩蓉/《台灣男子葉石濤》:不只是文學家,也是一眼望穿的微型台灣

《台灣男子葉石濤》劇照。 圖/取自「台灣男子葉石濤」臉書粉專
《台灣男子葉石濤》劇照。 圖/取自「台灣男子葉石濤」臉書粉專

(※ 文:林佩蓉,2002-2003年為葉石濤任教成大台文系的學生,國立台灣文學館副研究員。)

迎對阿湯哥和巴斯光年的太空騎警後,紀錄片台灣男子葉石濤》下檔了,這是艱難的對戰,狹縫中求生存,像極了葉石濤的螞蟻哲學,更像是展演了弱小民族的抵抗。世界不會為任何邊緣的戰鬥者準備舞台,而這被稱之為「老弱文學」,命格中帶著「寫作是天譴」的葉石濤(1925-2008),數十年來舉步維艱在稿紙上奮鬥,日以繼夜背負著無所不在的監視與壓制。

從《台灣男子簡阿淘》到《台灣男子葉石濤》

任何人看完這部紀錄片,多能認同許卉林導演透過多媒材的應用,讓這部課堂紀錄片立體起來,大量的受訪者及其相應的文字量,堆砌在觀影者的視覺中,當文句飛舞時,醒目驚人的視覺就適時地映入眼簾。藝術家吳識鴻以動畫中的黑白線條與刀刻的版畫風格,描繪了葉石濤陰鬱的眼神和謹慎擔憂的心,「不要再進去」葉石濤在重版的文章裡的補記,直白地說出這樣的恐懼,也因此會再三閱讀自己的文論,修剪不太「妥當」的文句等。1

自我檢閱的心理伴隨著葉石濤從「三民主義文學」「鄉土文學」到「台灣文學」,如今這些文論都當並置而讀,才不會誤讀了葉石濤處心積慮在戒嚴時期,以政治犯之姿,冒險患難寫下的文學史。《台灣文學史綱》畢竟不是一夕之間出現的文章,在極有限的時空中由歷史學者林瑞明等人協助收集資料,歷經許多折磨的同時,葉石濤也讓小說同步發展:《紅鞋子》、《牆》,以及被挪用作為片名的《台灣男子簡阿淘》。據葉石濤自述,這部集結單篇簡阿淘而成的小說是:「50年代抗議分子的思想傾向和心理深層的恐懼、願望,以及悲歡離合帶來的真實哀傷」,也就是他遭受中國國民黨政權白色恐怖迫害「比較完整的全程紀實」。

作家葉石濤與《台灣男子簡阿淘》書封。 左圖/聯合報系資料照;右圖/前衛出版社提供
作家葉石濤與《台灣男子簡阿淘》書封。 左圖/聯合報系資料照;右圖/前衛出版社提供

「白色,看得見嗎?」

作家賴香吟在《白色畫像》的〈後記〉中提到:「白色畫像,是底色為白,抑或畫像是白?」葉石濤所經歷的白色恐怖,那樣的白,成為他面對文字及文學夢時僅能揮灑出來的顏色,小心翼翼,不要明顯更不要突出,「再也不要進去」成為他內心徬徨的定錨點,在逃難者/施明德的叩門夢中,開與不開、義氣與受難,成為葉石濤心裡的痛、生活的破口。

葉石濤將自己化為簡阿淘,在跨越日本統治與二次戰後國民政府來台的知識分子的徬徨、掙扎和覺醒,在語言的轉換和政治迫害下,葉石濤兩次停筆,起筆時他為那已被蒙上厚重奴化塵埃的台灣文學,輕拂面容,向世人一層層揭開承載地土與人民奮鬥的故事,《沒有土地,哪有文學》串接了戰前與戰後的文學意識,那是「有力地反映台灣居民的共同意願,描劃了台灣居民豐富又深刻的人性,不背叛台灣居民的抵抗精神,那麼台灣文學始終能茁壯地繼續生長,踏入世界文學之林。」2

1951-1955年間,葉石濤身陷牢獄之災,出獄後的漫長歲月遭受監視,宛如「獄外之囚」,在特務的眼睛下如螞蟻般過活,又像遭受天譴般無法停止的書寫著,他的不得不寫,台灣文學因此存活下來了,並且足以列入世界之林;他的不得不寫,1988年甫解嚴後不到一年時間,在《紅鞋子》中塑造簡阿淘,足以對比戰前賴和〈一桿穪仔〉的秦得參,成為台灣小說中的代表人物。

於是具有主體性、歷史價值的台灣文學於焉成形,葉石濤沉靜地堅持除去污名化,他將一個個無稜無角字植入一張張稿紙中;縱使背負許多雙監視的眼睛,仍勇於直射那監視之外,文學應該要有的樣子,那是出自靈魂底層最勇敢最無畏的視角,最終他讓台灣人民知道,身處之境的可貴。從文本到紀錄片,從台南、高雄到整個台灣,簡阿淘看似行走在台南的巷弄裡,也是同時走在禁閉時局中的曲彎小徑,他在路徑中體察人生百態,包括人性的扭曲、掙脫、恐懼。而在《台灣男子葉石濤》充滿戲劇力的舞蹈中,讓人心悸、悲傷、感動。導演看見了葉石濤如何用文字撐開監控之下的天空,那是一直被檢閱的台灣文學,那是台灣人的台灣文學。

《台灣男子葉石濤》劇照。 圖/取自「台灣男子葉石濤」臉書粉專
《台灣男子葉石濤》劇照。 圖/取自「台灣男子葉石濤」臉書粉專

「終於有一部片好好說葉石濤對台灣的貢獻了」

拍攝《文學的光影》3講述《文學界》、《文學台灣》生成的紀錄片導演蔡靜茹有感而發。從葉石濤的粉絲到為他出書、為台灣文學扛下最沉重的出版擔子——陳坤崙在「台灣男子葉石濤」格外深情,搭配「文學光影」觀之,不難對照出粉絲與偶像走的路相近,只是差別在時間軸上的端點,相似的是在被監控下的拼搏,那是日常也是生活。

陳坤崙說著與葉石濤的過往時,沉靜的眼神閃耀著光茫,那也是他的人生,是用異於常人的忍耐和意志為陪伴葉石濤六十多年書寫成果,承擔風險也接棒傳承。《台灣男子葉石濤》在陳萬益教授口述穿針引線下,葉松齡先生風趣幽默的引路,到了陳坤崙的這一個樞紐,讓整個訪談完整且極致。

「他說要扛(kng)我上博士班」

在青壯時期殞落的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碩士、作家郭漢辰(1965-2020),接送葉石濤往返高雄台南授課多年,他受訪時的言論圍繞著與葉石濤的日常相處,那一次又一次的交通往返,感受著葉石濤對後輩知無不言及濃厚關愛的情誼,同受葉石濤指引的我輩,都有這樣的感觸:儘管身上只有一百元的葉老,也要分享給後輩最好的,而許多人也一定懷念他的菸嗓老痰滾動在喉底發出的笑聲。葉石濤從霧濛的眼鏡投射出的眼光,定睛看著課堂上每一位眼神,他彷彿穿透白恐的憂傷與恐懼,一心一意為眼前的莘莘學子們領路,也用他的生命為後輩照亮未來的文學之路。

一眼望穿世界之林的台灣

相較其他文學家的紀錄片拍攝,《台灣男子葉石濤》遲了至少十年。拍攝辭世的人物,導演宛如接受神啟的轉譯能力,在專業企劃的設定下,三十多位學者作家的訪談,十幾位藝術家的媒材與展演,讓葉石濤的文學以文本為伏流進入各文化領域。這部紀錄片讓葉石濤不只是文學家,更是足以代表台灣的作家、知識分子、尋常百姓。這是台灣,世界之林中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台灣。

《台灣男子葉石濤》劇照。 圖/取自「台灣男子葉石濤」臉書粉專
《台灣男子葉石濤》劇照。 圖/取自「台灣男子葉石濤」臉書粉專

  • 葉石濤,〈文學生活的困境〉,《台灣文學的回顧》(台北:九歌,2004.11),頁13。
  • 葉石濤,〈沒有土地,哪有文學〉,《沒有土地,哪有文學》(台北:遠景,1985.06),頁4。
  • 國立臺灣文學館監製,蔡靜茹導演,《文學的光影》,2021年,國立臺灣文學館文學影音、文化部i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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