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為一個說故事的人:《我的出走日記》編劇朴海英的創作心法 | 彭紹宇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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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成為一個說故事的人:《我的出走日記》編劇朴海英的創作心法

《我的出走日記》編劇朴海英暢談自己寫作的思路與轉折。 圖/三立電視提供
《我的出走日記》編劇朴海英暢談自己寫作的思路與轉折。 圖/三立電視提供

金鐘典禮已落幕,激情夜晚過後,讓產業持續往前才是關鍵。發展影視產業像一場長跑,當內容競爭者不再限於亞洲,台灣影視如何更上層樓?看向同處東亞的韓國,韓流文化的國際影響力近年迅速成長,幾乎主導著東亞面孔的影視話語權,讓曾是次文化的韓語晉升文化強勢語言,此時,請益交流便相當有幫助。

本屆金鐘獎不只賦予榮耀,更舉辦國際工作坊講座,由韓國名編劇朴海英對話《誰先愛上他的》、《我可能不會愛你》台灣編導徐譽庭,並由《下一站,幸福》、《媽,別鬧了!》導演陳慧翎擔任主持人。讀者或許知道,我一直都是朴海英編劇的粉絲,她的作品產量並不高,但劇本多年打磨精製,部部直指人心,如黑暗中的微光,溫柔而不刺眼。

如常,平常,尋常

朴海英作品生活感十足,充滿濃厚的日常醇厚質地,體現於劇裡角色與對話之中。有人用「喪」形容,有人用「悶」比喻,但我認為更好的字是「常」——如常的日子,平常的時光,看著這些尋常人們,如何在人生中的坑坑洞洞間生存。

我們企盼萬能角色,期待超乎常人的男女主角。但朴海英不給我們這些,因為戲劇目的不只是逃離現實,它更像是面鏡子,映照浮生,並給予我們一點安慰,一絲「有人懂我」的理解。

以往台灣獎項邀請外國嘉賓,時常僅是在典禮上頒個獎,並入境隨俗說句「入圍的有」、「得獎的是」……我往往困惑,這樣究竟能為產業人才帶來多少實質養分?因此特別佩服這次金鐘團隊——二場工作坊、二場典禮,一場電視獎得以發揮更多角色。

朴海英近期創作的《我的大叔》和《我的出走日記》是我認為堪稱「人生劇」的韓劇高標,當然不能錯過這次難得對談。在講座中收穫許多,尤其以下幾點格外印象深刻,筆記當下感到豁然開朗。無論你是正在寫作的人,或是深深為朴編作品所著迷的人,也許都能從中得到共鳴。

《我的出走日記》劇照。 圖/Netflix提供
《我的出走日記》劇照。 圖/Netflix提供

為何用「崇拜」?

《我的出走日記》中,廉美貞渴望著具先生「崇拜」她,其實對現狀的厭倦與落入平庸的困境。「崇拜」一詞使用極巧,朴編認為現代人的愛變得條件化,好像變成一種交易。人與人之間的祝福不但沒有被提起,更盡是摩擦與競爭,因此想用「崇拜」這個詞,探問關係中最美好的面向。

在儒教思想環境下長大的台灣與韓國皆然,總想著「要做什麼才能不讓別人丟臉」,生活如桎梏,難免喘不過氣。徐譽庭編劇補充,在她的編劇作品《我可能不會愛你》中,女主角程又青的「驕傲」往往被認為是缺點,但為何不能成為是一種特色?當我們急著去定義或標籤種種事物,並且把付出認為是一種利益交換或投資,那麼似乎忘卻身為人的本質,與一段段關係本該成為的樣貌。

除了「崇拜」,《我的出走日記》劇名中的「出走」一詞,在戲劇播出時也曾引發討論。先前曾在評論中提及,更精確的翻譯是「解放」(해방),但何謂「出走」?朴海英認為,解放是對自己的寬容與大氣,原諒自己也是一種解放,不讓罪惡感吃掉自己的自信,這也連結至她過往的挫敗經驗。

創作者的失敗與等待

在問答環節中,也有觀眾提問朴編「作家遇上最大的失敗為何?」朴海英分享人生第一部戲劇是巨大的失敗,收視率不佳源於她不理解觀眾,也不知道一齣能感染觀眾的戲劇,該有什麼樣的架構與公式。

《我的出走日記》與《我的大叔》擁有的共同點,在於它的慢。兩者都有相當大篇幅的「通勤戲」,時常是不發一語的勞動或僅僅是人們走路。在常見的戲劇標準中,這些戲並未具備推動情節發生的功能,因此常淪至被刪剪的命運。但這幾部韓劇卻選擇保留下來,反倒為其增加況味與生活的實在感——「不賺錢也行,探討陰暗面也可以」,朴海英如此說。

《我的大叔》劇照。 圖/IMDb
《我的大叔》劇照。 圖/IMDb

實務上,台灣投資者在看到這種劇情設定時,往往容易先下定論,諸如「這不會賣」、「觀眾不會喜歡這麼慢基調」云云。話雖如此,並非是韓國月亮比較圓。其實《我的大叔》早在2013年便開始企劃,然而當時影視環境仍充斥超能力、高富帥角色,並不看好一個「過於平凡的男主角」,因此這齣劇遲遲等到2018年才問世——等待,也是創作成形的必要。

徐譽庭給予的建議是,對於新手編劇而言,自然沒有太多議價籌碼。因此應先在既有環境中試圖平衡自我與商業需求,等到耕耘多年,已然成為有知名度的品牌,便能有更多自我發揮的空間。

獨白與動作的使用

獨白,是《我的出走日記》的一大特點。朴編使用獨白的形式,令觀眾理解角色心境,很多碰觸人心的語句,也往往出現於戲劇中的獨白處。

當角色非屬於外向(如《我的出走日記》中的廉美貞),敘事方式便時常得用隱喻方式,將那些沒有辦法說出口的話語,藉由獨白讓觀眾知道,使觀眾得以發出——「我也是啊!」的驚嘆。

徐譽庭補充,她在《我可能不會愛你》也很常使用獨白,通常那便是想跟觀眾對話的時候。此外,寫獨白必須有一個說話的對象,那個對象最好的設定——便是自己。

徐譽庭(右)補充,她在《我可能不會愛你》也很常使用獨白,通常那便是想跟觀眾對話的時候。 圖/三立電視提供
徐譽庭(右)補充,她在《我可能不會愛你》也很常使用獨白,通常那便是想跟觀眾對話的時候。 圖/三立電視提供

風與奔跑的意象

講座中也有對於「動作」的討論,一般劇本寫作中除了角色對白之外,台灣書寫上習慣加上三角形,亦即畫面說明或描述。舉凡場面景色、人物走位、角色表情等等,種種非演員台詞的敘述補充都會標上「△」。

在《我的出走日記》第十一集中,當具先生和廉美貞在深夜走上山,美貞說著一段獨白後,具先生伸手撫摸著她的背。接著兩人輕輕一吻,畫面迅速轉為遠景。令陳慧翎導演好奇的是,這段劇本的「△」為何?

「風。」——朴海英編劇如是言,她在劇本中只寫了山上風很大,美貞看似覺得冷。於是具先生撫著她的背,兩人的臉靠得很近。一直到她看了播出,才知道他們接吻了。

徐譽庭導演則提及另場同樣有意思的戲。在《我的出走日記》第十二集裡,當昌熙不小心撞壞了具先生的名車,被發現後,具先生開始追逐昌熙。他們就這樣你追我跑,鏡頭也就這樣跟著,好似要跑到天涯海角,跑著跑著,朋友還遞上水瓶為他們加油。最後,他們似乎也忘了自己為何而追,但仍舊不停地跑著跑著……。

讀懂此幕,便會明瞭這像極了生活中的每個人。為了不同目的而跑著,日復一日,儘管再想放棄,也依然跑著,最後彷彿成為不斷前進的動力,那是多麼美的意像。

《我的出走日記》劇照。 圖/取自JTBC
《我的出走日記》劇照。 圖/取自JTBC

沒有靈感,該怎麼辦?

身為寫作者,必定面臨靈感碰壁的時刻。朴海英說,她會深呼吸,並且想著白色的光(似冥想)。不要想著要寫什麼,先把電腦打開,照著你的手,靈感可能就會跑出來。有時則仰賴觀察,例如她在咖啡廳寫劇本,覺得旁邊男女對話太有趣了,就放下筆,靜靜聽著他們對話,試圖捕捉日常瞬間。

徐譽庭認為,身為編劇常常沒有上下班時間,成日思索劇本,其實是相當累人的消耗。在累積多年工作經驗後,她逐漸改變寫作模式,規定自己一天寫幾頁,早寫完就早下班。她也呼籲新手編輯不要一畢業就想立即寫劇本,累積人情世故,不同領域的人生經歷,同時保持創作者的幽默感,不要太嚴肅、想說教,三十歲再開始也不遲。

如果自己覺得是對的,就繼續走下去

在串流平台的時代,我們時常放太多重點在平台本身,想著要如何迎合觀眾,如何迎合演算法來增加影響力,但朴海英認為這是本末倒置。不應該揣想全球觀眾想要什麼,而是自己究竟想說什麼樣的故事。在發展故事時,她也藉由與年輕世代或和自己世界不同的人們合作,擴展自己的理解,得以描摹現代人們的樣貌。

令眾人好奇的,朴海英的下一步為何?

朴編透露自己接下來作品的關鍵詞是「擴張」,但細節仍在思索。遙想《我的大叔》後,我們等了四年才有後作《我的出走日記》,因此下部作品應當不會在短期內誕生。不過,或許多年後當新作推出,我們便能明瞭她今日所謂「擴張」為何種意涵。

最後,當主持人問朴海英,有什麼話想對新人編劇說,這樣一個溫柔的說故事的人,她留下這樣一句話——

正確答案自己知道,如果自己覺得是對的,就繼續走下去。

圖/三立電視提供
圖/三立電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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